古玥这次回来是有自己打算的,一方面是为了事业,另一方面嘛,自然是付晓北。半年前,她刚结束自己为期一年多的婚姻,丈夫钱骁北是一名侨胞,很小的时候就随着父母移民美国。当年她独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家,读书、工作、结婚,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闺中好友都说她嫁得好。可是她呢,几年下来非但没有习惯西方的生活,更是无比思念太平洋彼岸,怎么说呢,就是没有归属感。还有更让她觉得难受的就是,每当叫丈夫骁北名字的时候,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他的身影。有一年感恩节,她梦到自己回到大学,回到北京,梦里面他的样子无比清晰,他朝她挥手告别,小玥,再见,再见,然后他的样子慢慢变得模糊,一点一点消失。她朝他追去,不停地喊他的名字,晓北,晓北。眼泪慢慢干涸在脸颊上,丈夫骁北将她唤醒,轻轻地搂住她:“我不是在这儿嘛。”看着丈夫朝她微笑样子,她有点无地自容。

逝去的时光,逝去的青春,为什么人们总是喜欢怀旧,然后泛起点点悲愁,给自己的脆弱找一个坚强的借口。古玥并不是个幼稚聒噪的女生,斤斤计较,为些无谓的事情哭,为些微不足道的事争吵,隔着万里之遥,她曾以为自己会变得无所畏惧。事到如今,是不是她的青春太过沉重?在她看来,名门望族也罢,小家小户也罢,似乎都显得是无足轻重,就像是大海上的一叶扁舟一般弱小无力。当她踏入这边五光十色的土地时,内心或许才明白了过来,什么才是她应该珍重的。

当她把离婚的想法告诉钱骁北的时候,他有点错愕。毕竟是有涵养的男人,耐心地问了原因,她对他说了实话,三天后,她就收到了离婚协议书。古玥觉得对他不住,她说将房子转到他的名下吧,自己孑然一身挺好。钱骁北思考良久,说那就算我买下的吧,隔了些天又给他转了五万美金到她的账户。房子首付给了十二万美金,结婚的时候,爸爸帮她支付了三万美金,剩下的都是钱骁北家出的。他真是个好丈夫,没什么可挑剔的。签字的时候,古玥有些失魂落魄,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这之前几天,她都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恍惚之间,她甚至嘲笑了自己的幼稚,可是,越是质疑自己的举措,付晓北的模样越是清晰的出现在她的眼前。签字那天,窗外那株蓝花楹正盛开着第一股花簇,那颜色蓝得干净,惹人喜爱,就像那年学校操场的天空般。

那天付晓北以御用摄影师的身份参加完希维公司周年庆后,陶季拿给他一个一千块钱的红包,付晓北开她玩笑:“你们干广告的这么有钱啊?陶总这样大方。”“哪能啊,经理给的,总不能让你白干不是?”付晓北大手一挥,在工体北路的锦庭火锅请吃宵夜。这店付晓北来过,味道正宗,价格公道,老板是他的老乡,每次都会给他打八折。一行五人,有希维、陶季、江来,还有付晓北的同事章询。

一入座,章询就嚷嚷着要敬每个人一杯啤酒,付晓北护主心切,轻轻地捂住希维的杯子:“你就别喝啤酒了吧,喝点儿果汁儿、绿茶什么的,他们这儿还有自己榨的豆浆。”对坐的章询一边给他倒酒一边打趣道:“付晓北啊,你可别小瞧现在的女孩了,比男的都能喝,希维、江来,还有这位大美女,我先干为敬了。”江来见过章询好几次,深知他的风范,在座这几个人可不够他对饮的。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和章询连喝十瓶啤酒,话题涉及极其广泛,从两伊问题讲到巴尔干冲突,从世界杯讲到即将到来的北京奥运,两人相见恨晚。“付晓北,两位美女都喝了,你还等着我单独再敬你吗?

锅盆用旺火烧着,许多红彤彤的泡泡在“大杂烩”里乱蹦。江来率先动筷,陶季正在警告他:“很烫,吹了再吃,不然后果自负。”可被香味熏得频频咽口水的江来哪顾得上这些,捞起一块毛肚就往嘴里塞。“哎呦!啊!”看着江来痛苦地呻吟着,付晓北毫不在意,自顾为希维和着调料。

江来一边擦着嘴一边高谈阔论:“今晚真高兴,我就愿意看幸福的人儿相亲相爱。”付晓北全然不理会,若无旁人的看着希维,她这个北方人,口味偏淡,吃不了辣,才吃了一小口豆腐,嘴唇就红了,娇艳欲滴。

章询附和:“就是,江来,你说得太对了,你看看我们俩,孤家寡人的,好不寂寞,来,我们喝一杯。”

江来把酒杯举起又放下:“谁跟你孤家寡人了,本人可是正经的找媳妇儿,现在这社会,看不清,道不明,宁缺毋滥,绝不滥竽充数。”

“你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付晓北给他补充。

“不许你造谣。”江来严厉批评道。

陶季在旁帮腔:“还不许人家浪子回头了?”

江来满意地点了点头:“到底还是陶季了解我。”过了几秒钟发现不对,恍然大悟,“喂,陶季,我什么时候浪过了?”

谭希维噗呲一下笑出声来,慢悠悠的解释道:“陶季的意思是,谁还没点儿过去呀,我们要以史为诫,放眼未来。”

付晓北连连点头:“说白了,就是要在对的时候遇到对的人。”“我不爱吃牛肉,咬不动,带鱼也不吃,有腥味。”谭希维对付晓北说。他把她碗里的内容都一股脑夹给自己:“那你要吃什么?我的大小姐。”然后转头对江来说:“你看,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懂?”

江来说:“那可不一定,虽说时间、地点、人物三者缺一不可,可这都是客观存在的前提,人生可不是剧本,哪有那么多照章可循。”

陶季问他:“怎么讲?”

江来跟章询连干三杯,没醉,话却有点飘飘然了:“比如我就认识一个人,在合适的时候,遇到一个合适的女孩,你们知道的,那个年纪的感情可谓最为纯洁质朴,可最后呢,劳燕分飞,女孩为了出国读书,就把男的给甩了,你们说,这是个什么理儿?”

付晓北心里咯噔一下,立马跟进:“这是个案,不能以点带面嘛。”

陶季却来了兴致:“真的?”

“谁说不是呢。”江来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付晓北,对他的发言,付晓北充耳不闻。

陶季笑笑:“你该不会在说你自己吧?”

“可是我觉得,感情的事得讲究个你情我愿,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嘛,如果女孩真的为了男孩放弃出国,而他们的感情又足够真挚,男孩心里也一定于心不忍。”谭希维向陶季侃侃道来,“有时候,放手更是一种爱,对吧?晓北。”最后这句话她是对着付晓北说的。

店里的食客慢慢增多,气氛热烈,付晓北掐死江来的心都有了,这不给自己挖坑嘛。好在这时章询说话了:“二位美女,别光顾着说话啊,赶紧吃点儿东西,别让男士们都吃完了。”

陶季喝了一杯啤酒,说:“如今的人们,甭管男女,还指望像李师师这样卖艺不卖身吗?还指望像金岳霖一样为了一个女人终生不娶吗?更多的怕是赵飞燕,李敖这样的──老谭,你知道么?李大师怎么把胡茵梦给甩了的?竟然因为一个屁。”

谭希维不知道她从哪道听途说,连连给她夹菜想堵住她的嘴。

江来对陶季说:“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张口闭口屁啊屁的,成何体统啊?”陶季朝江来笑笑,温柔的反驳:“江来,你不放屁啊?”

每个人都被她逗乐了。

从火锅店出来,付晓北拉着谭希维的手走在最后,看着她瑟瑟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拥抱她,他问:“希维,冷吗?”

谭希维点点头:“刚才里面太热了,一下出来受不了。”然后冲着付晓北抿嘴一笑:“牵着你的手就不冷了。”她对他诚实得像个孩子,无比信赖。

“付晓北,你还有这功能啊?我也冷,要不你也牵我一个?”陶季在一旁打趣道。

“陶大小姐,您还冷啊,等着拉你手的人那不就是?”付晓北不甘示弱。章询在一旁跟着起哄,江来走上前来:“走吧,别跟这儿妨碍人家了。”说着,拉着陶季就撤退。

到了她家楼下,谭希维磨蹭着不肯上楼。付晓北轻轻地把他拉了过来,她还是轻微的战栗着,他有点心疼。

“快上去吧,不早了。”

“我口渴。”她说,“我一喝酒就特别口渴。”

“想喝什么?”

“可乐。”

“别喝碳酸饮料,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那就矿泉水吧。”

付晓北跨过街把矿泉水买回来了,谭希维一口喝掉小半瓶。“慢点儿,别呛着。”

“晓北,你会对我好吗?”不待他回答,她接着说道:“我会对你好,我们曾经也许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是对于我们来说,现在的彼此才是最值得拥有的,不是吗?”

付晓北终于知道她是个敏感的女孩。

“希维,遇到你之前我总觉得只要自己过得开心,怎么着都成,可是,现在让你快乐,比我自己快乐更重要。你知道吗?你笑的样子是最好看的。”

谭希维一挑眉毛,“真的?你真的觉得我好看?”

“你不但好看,还很甜,有人夸过你的酒窝吗?就是你左边脸颊上的酒窝。”

“小时候我妈告诉我,说这代表我上辈子是饿死鬼,把自己脸上的肉抠来吃了。”

付晓北大笑,告诉她:“西方人也很喜欢酒窝,你知道吗?他们认为酒窝是上帝用手指头点出来的,代表着上帝都宠爱你呢。”

“我不要上帝宠爱我,我要你宠爱我。”看似柔弱的她,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

她的目光,如一团火,将付晓北烧得酣畅淋漓。这目光,从一开始就打动着他,这双眼睛,漆黑靓丽。付晓北伸出温暖的手挽过她的腰,略带央求的语气:“希维,我又想亲你了。”

她怔了怔,深呼吸一口气,语气肯定的说:“你亲吧,这次我不会躲开了。”

付晓北小心翼翼的触碰了她的嘴唇,柔软至极,温暖至极。

多年之后,生活变成一场汗漫的旅途,饶是白驹过隙,千帆过尽,付晓北扔记得这个吻。关于回忆,再多的巧舌如簧、口若悬河,都难衔橛之虞。纵使内心盘桓有七分重,细想来不过四分流水,三分蹉跎。说到底,人生的本质是难言。而难言的本质呢?

月底工资到账后,付晓北认真的盘算着自己的饷银,扣除这半年的房租和买那台索尼PC350E的钱,身上所剩无几。其实,付晓北是有一笔定期存款的,最近银行利率看涨,现在取出来太不划算。付晓北这一行没什么外水,他们不像摄影师,可以接私活,上次帮陶季公司的事儿也不过是一次义举罢了。事实上,他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这事儿,这些钱挣得繁琐,零零碎碎的。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习惯这种繁琐。他的一个朋友,原本是学播音主持的,毕业后没进到广电集团,甚至连实习的机会也没捞着,后来莫名其妙的主持了一场婚礼,从此就开始各种走穴,生意好的时候,一周能赶三四场。让他惊讶的是,他这位朋友竟然乐此不疲,主持界的一颗新星活生生被压榨成一名走穴主持人。这可不是付晓北所期望的,他的自尊心受不了。

可现在,事实摆在面前,付晓北不得不有所考虑了。和希维在一起的日子总是使他身心愉悦,可是他明白,现如今有情可不能饮水饱,他得暂时搁下那份自尊心,得想办法多赚些钱了。如果他想结婚,如果他想和希维结婚。

好在付晓北是有些门路的,他可是正宗科班出生的设计师,让江来给他找些业务还不是麻溜的事儿?事实上,江来很早之前就旁敲侧击问过付晓北的意思,在赚钱这件事上,江来是有主意的,但凡可以不通过公司渠道的业务,他都想着法私人揽下来,业主也省钱,两头都乐意。

当付晓北把想法告诉江来的时候,江来说:“你最近的责任心可膨胀得厉害。”

“大形势是这样的,身上没几个银子,谈恋爱都没什么底气。”

江来大笑:“我现在手上就有一套别墅装修,业主大概十一月底就要收房,要出效果图,包工包料,预算有六十多万,工人嘛你用我的,设计你来做,做下来少说也能赚七八万,你老有没有兴趣做?”

“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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