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很简单,妈妈自作主张换了一台冰箱,一万多,爸爸不领情,还训斥潘女士是个败家婆娘。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潘爱萍大败。“你爸绝对在外面有人了,他现在看我特不顺眼。”付晓北丰富的想象力看来是从潘爱萍那里继承过来的。“你说,我跟你爸离婚了你跟谁?”他早就有了经验:“你们抓阄吧,谁抓着跟谁,好不好?”

付晓北年少时最怕被问的就是,喜欢爸爸多一点还是喜欢妈妈多一点。这种手心与手背的问题他从来都答不对,多年之后明白标准答案既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

小孩子的记忆总是出人意料的清晰,本该混混沌沌的年纪,说出一些在大人们看来不合时宜的话,做出那些不合常理的事情,看上去总是黄口小儿的无心。付晓北的思维显得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稳重,那些犹豫之后的鼓鼓囊囊,他总是小心翼翼,关于爸爸付源,他是记得一些事情的。

付晓北读小学的时候,父母给他报了一个绘画班,每天由爸爸来接他放学,再送到少年宫。开校那天,爸爸刚把付晓北送进少年宫的教室,就听见一位阿姨叫爸爸的名字,那时候付晓北才十岁,就觉得这个阿姨真漂亮,一袭长发披肩,身上穿着一件明黄色的连衣裙,手牵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妹妹,正笑盈盈的看着他们。那之后,付晓北能感觉到爸爸每次来接送他的时候,脸上总是洋溢着简单的微笑,而那个阿姨也会时不时的带些糖和点心分给他和那个小妹妹吃。上课的时候,爸爸就和阿姨在少年宫内的长凳上聊天,付晓北不知道他们聊的什么,只知道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似的。第二年,付晓北全家搬到北碚区,便也再没上过少年宫的绘课程了。

长大一点,付晓北还知道一个秘密,他是意外降临的,说白了,他是付源先生和潘爱萍女士一夜激情后的产物。听舅舅说,在知道这事儿后的第二天,爸爸就拉着妈妈去民政局登记了──“听说你爷爷家原来给你爸相了一门亲呢。”

很多年之后,每当付晓北看到别人画得一手好画的时候,他总是遗憾自己曾经为什么不认真一点学画,只是不知道,爸爸有没有遗憾呢?

“你不要东想西想的,我爸那年纪那身体,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了,你看他现在一遇到下雨天就关节痛,路都走不了几步。”付晓北还是得安慰妈妈。

“他自找的,给他煎的中药从来都不喝完,还嫌苦,良药不就得苦口么?”

“那你就别管他,等他瘫了算了。”不孝子付晓北笑道。

“你龟儿子说啥?”

“那你说怎么办?”

电话那头妈妈沉默了一会,“今天再带你爸去医院检查一下。”

付晓北躺在床上,回忆着父母年轻的模样。他们是爱对方的吗?反正自己从小也没有听见他们对彼此说过一句我爱你。那时在付晓北心中就有这样一个概念,父母之间是不说爱的,甚至彼此之间也没有一个亲昵的称呼,爸爸向别人介绍妈妈的时候,总是说:“这是我家小潘。”而妈妈呢?“这是我家老付。”

真是不简单的一对。

第二天一早谭希维到了公司,这个时节的清晨仍有些凉意,她刚想把窗户掩上,就看见陶季从一辆凯迪拉克上下来,送她的人戴个眼镜,中年人模样。关于陶季的感情生活,她是向来不会过问的,只是,前段时间每天接送她的还是辆桑塔纳呢。谭希维就这样站在窗台边上望着她俩,有种窥视天机的感觉。

“男朋友?”

陶季早就看到谭希维那双眸子在注视着自己,直截了当:“还不一定,再说吧。”

“他看起来可不年轻。”

“大又怎样?你看人家法国总统还找了个小十二岁的老婆呢。”陶季总是有一套自己的理由。

“之前那位呢?”

陶季顿了顿,摇了摇手说:“不合适”

谭希维问:“为什么不合适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不合适就是不合适,这些感觉只有自己最清楚。”

“今天这位呢?合适?”

“不知道,还没认识多久,感觉还行,先处处呗。”陶季回答的利索,谭希维见好就收,便不再追问。刚要转身回办公室,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可听说,江来喜欢你。”

那天之后,付晓北和谭希维的联系频繁起来,两个人似乎都忘记梧桐树下的尴尬。其实对于付晓北来说,这样的心照不宣正印证了他的想法,至少,她并没有因此而疏远他吧。

付晓北给谭希维讲自己父母的趣闻轶事,讲到离婚事件的时候,谭希维乐得眼泪花都笑了出来,在她看来,付晓北父母的爱情可是自己向往着的。

谭希维小时候长得特别乖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尤其招人喜爱,见谁都是礼貌有加又小心翼翼。这一切都是爸爸谭建林严厉的教育下养成的习惯。谭父谭母的爱情来得波澜不惊,两人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年考上同一所大学的地质专业,毕业后妈妈周厉琼被分配到甘肃,爸爸留在北京的地质局,那时候他们都有崇高的理想和追求,在结婚后的第三天,两个人就又各自投入到工作中去了。从小爸爸就拿《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类书籍当成生日礼物送给她,她不爱看,背着爸爸悄悄地看完了李敖的《上山上山爱》。直到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妈妈才经过多年的努力争取终于调回了北京。在她幼小的记忆中,那时候妈妈一年才回来两三次,每次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却也总是相敬如宾,也不见他们流露出对彼此的思念。她想象中的画面应该是:爸爸将妈妈紧紧的搂在怀里,任凭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这个周末,付晓北约谭希维去后海。实际上,他对这儿地不熟,到北京这些年也只来过一次,还是江来带他来的。

头一天晚上,谭希维特意睡得早了些。当朝阳洒下第一缕颜色的时候,只散发出淡淡的温暖,她感觉软软的很舒服,不久,阳光才有了些放肆,那么轻易地与她亲密接触。

他们约的是下午晚些时候见面,可谭希维还是早早的就起来,下楼买了豆浆油条,把碗筷都放在桌子上叫醒父母。他们家是实行的民主政策,每个星期轮流进行扫除,这一周应该是爸爸的职责,可女儿却主动请缨,让一向见多识广的谭父也纳闷起来:丫头是吃错药了还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谭建林把女儿拉倒一边悄悄略带关爱的问道:“维维,缺钱了吧?跟爸爸讲,爸爸给你拿。”

临到女儿出门的时候,周厉琼女士才恍然大悟,一连串的问题炮仗似的扔过来:“维维,你约的是谁啊?男孩子吗?是你的同事吗?是做什么工作的?多大了……”谭希维连忙换了一件墨绿色的风衣灰溜溜的跑了出去,妈妈还在不依不饶的在身后提醒:“什么时候约到家里来吃顿饭吧。”

付晓北还是第一次如此这般的谭希维,她把头发放下来,随着微风轻轻飘动,腰身如水般的温柔,让他不禁想到一个词,盛颜。实际上,这之前他压根儿都没意识到她这么好看。

那正是她最美好的年纪。

钟鼓楼脚下,是那条洗不尽铅化的烟袋斜街,兜兜转转之间,后海就在眼前。此时的后海没有过多的喧哗,岸边杨柳青青,这周围住着许多老人儿,喜欢在湖边散步,更有甚者,约上三五好友坐在这里垂钓,谁知道他们能不能钓上几尾鱼呢。

付晓北很自然的去拉谭希维的手,她的手有些冰凉,他不禁关切的问:“很冷吗?”

“不冷,我有点紧张。”她坦诚的交代。付晓北凝视着谭希维,仅仅是一个目光已让他心花怒放。她问“对了,你多大了?”

“二十七,你呢?”

“你大我四岁,我属鼠,你属猴,最不配的两个属相。”谭希维似乎有些失望,“书上说,猴鼠不到头,朝日难长久。”

“封建迷信你也信?”

“那你是什么星座?”谭希维不依不饶。

“这我还真不知道。”

“几月几日的生日?”

“七月二十七日。”

谭希维满意的笑笑,对付晓北说:“你是狮子座,也是我最喜欢的星座。”

“怎么?”

“甘棠之爱,从一而终。”付晓北大喜,连连赞同。

谭希维略带微笑的盯着付晓北:“这你就不觉得是封建迷信啦?”

那首《爱很简单》适时地在空中回荡起来,曲调温柔得让人动容。这本是个恋爱的季节,很多故事就是这样安静的开始。循着歌声两人走进了一家小酒馆,老板是个有心人,请来一位歌者,为人们演绎出一副恬静的画卷,美好的音乐总是使人心旷神怡。

“给我唱首歌吧。”刚坐下,希维就对他提了要求。付晓北的唱功他自己最清楚不过。他委婉的拒绝,可是却招架不住她的盛情相邀,只好硬着头皮走到舞台。

“你要听什么?”

“就刚才那首。”

他果然唱得不好,却依旧很卖力:

忘了是怎么开始

也许就是对你一种感觉

忽然间发现自己

已深深爱上你

真的很简单

爱的地暗天黑都已无所谓

是是非非无法抉择

没有后悔为爱日夜去跟随

那个疯狂的人是我

江来问过付晓北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他说他喜欢欣赏一个长时间一言不发的女子的美丽。此时她正在那儿注视着自己,在沉默之中,她的轮廓是最优美的,弯弯的嘴角,略显苍白的面庞,用手轻轻托住下巴。付晓北仿佛感觉自己正象是个偷花贼,正蹑手蹑脚地走过一片鲜花怒放的园林。

最后一个音符落地的时候,付晓北大汗淋漓,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大多出于礼貌给予鼓励,可希维却异常卖力的拍着巴掌,真够捧场的。

他给自己点了一瓶啤酒,问谭希维的意见,服务员在一旁推荐新出的抹茶冰淇林。谭希维拒绝服务员的好意,点了一杯果酒。付晓北说:“女孩子不都喜欢冰淇林么,怎么不吃?”“我都长胖好几斤了,得节制。”他盯着谭希维的腰身,反驳道:“可你一点儿也不胖啊。”付晓北喝下半杯啤酒,接着对她说:“事实上,你还偏瘦呢,说真的,男人都不怎么喜欢女孩子太瘦,得稍微有点儿肉,看着才匀称。”她瘪着嘴,不敢苟同,却一副相得益彰的样子。

她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大众电影》,自顾自的翻阅着,“呀,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付晓北斜着身子去看,有些电影,你光看名字就知道自己会喜欢。

海报封面是一条小径,尽头是一所白房子,两边有许多树──她说那叫木棉,树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红色的鲜花,灿若云霞。路中间,一个白衣女人,仰望飘落的花瓣,伸开双臂。那是越南,另一个国度,另一样生活,但是,有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气息。那部电影的名字很是美丽,《恋恋三季》。

“你给我讲讲呗。”付晓北很少看电影,更别说东南亚国家的电影了,在他印象之中,只一次,在坊间流传甚广的泰国电影《晚娘》,付晓北依稀记得那是一部有大量禁忌体裁和些许性爱镜头的电影,不可否认的是他当时就是冲着这一点才看的。

她喝了一口柳橙汁,清清嗓子:“越南的一年只有三季,春季,旱季,雨季,这是一部由三个小节组成的电影,我给你讲我最喜欢的那一段故事吧:妓女阿莲工作在宾馆,每每走出房间,她都要深情款款地和客人吻别。阿莲说,你看见过这座城市的高楼大厦吗?里面的人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他们的品位,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光辉会随着高楼大厦的增加而不断扩张。总有一天,我会象他们那样生活。带棒球帽的三轮车夫,要么在看一本破旧的书,要么在宾馆外面等莲,不管莲换了哪一个宾馆。夜笼罩下来,他载着心爱的女人走过夜幕下的拱桥,在忽明忽暗的街道上,他听着莲的说话,有烟吗?喝酒吗?你活着干什么?就是在宾馆门口等漂亮的女人吗?他有梦想,他攒钱,参加三轮车比赛,赢得了冠军奖金,他做的这一切,就是因为等他攒够了50万盾,可以和阿莲过一夜。他只是看着莲穿上他买的新衣,在宾馆的大床上睡去。他依然要找她,尽管阿莲说,我不需要你。”她特意停顿了一会,然后问付晓北:“你说,阿莲爱车夫吗?”

“爱。”他回答得干脆。

“何以见得?”

“那么多年,难道阿莲就不知道车夫等的女孩就是她?在阿莲心中一定也深深的爱着车夫,尽管他只是车夫,可阿莲一定也觉得比自己强千倍万倍。她为车夫穿上新衣,这已是不可言语最厚重的爱了。”

“爱为什么总是不能有结局呢?”

“没有结局不已经就是结局了么?”

“可他们就这样失去对方,多令人惋惜啊。”谭希维叹了口气,显得一丝落寞。“还没有开始,就失恋了,导演也未免太残忍了。”

付晓北看的出来她的不甘,便轻声说:“你不会失恋的,我向你保证。”

拿什么保证呢?

从酒馆出来,夜色来临,谭希维身上微微散发出的酒气和体香混在一起,让人沉醉。对付晓北而言,她像美丽的天使,穿梭于人群之中,姗姗走来,向他尽情的展示她的惬意,让人不自觉的想赞美。

“希维,我能叫你希维么?你真漂亮。”他开始这样叫她。

“真的?”她不禁有些洋洋得意,谁不喜欢被夸呢。

付晓北把她拉了过来,“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

四目相望,人生就是这么意外,不期而遇。曾经轰轰烈烈,曾经穿街走巷,那些美好如今也只是曾经。那些只有一次的曾经却改变了全部的未来。有些人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只怕相见失去了原有的味道。此去经年,有人选择往西,有人选择往东,即便不经意间的偶遇,足以一生温暖。只是那一刻,两个人花团锦簇,这夜晚显得更温暖了些。

希维的手不再冰冷,付晓北顺势轻轻的搂过她的腰间,却被她温柔的躲过,然后径直走向不远处的一对中年夫妇,礼貌的打着招呼。那位有些矮胖的女士一边和她有说有笑,一边不住地打量着付晓北。付晓北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希维心中其实是有些期待的,地质局家属区就那么大,保管等不到明天,她妈妈就能得到一手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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