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入新宅的施芄兰与母亲欢喜不已。这是她们对抗施祖德的胜利,更让母女俩坚定了信念,施沛霖不在了,她们也可以坚强、从容地生活下去。

很快施芄兰便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她修书一封寄往京城,告知曹翔九家中的变故和新宅的地址。

之后的日子里,施芄兰还是同往常一样,裁衣、读书,静静地等待曹翔九的归来。常氏对于施芄兰的婚事心态十分矛盾,既想让女儿终身有托,又舍不得女儿离开自己。

母女二人依靠购置的几亩薄田的佃租度日,虽说不比过去安逸舒适,倒也不必为柴米油盐发愁。

如此过了半年有余,曹翔九终于敲开了施芄兰的家门。施芄兰盯着他惊讶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曹翔九问道:“怎么了?不认识了?”

施芄兰低下头说:“没有,你怎么没给我写信?”曹翔九仰首长叹道:“哎,一言难尽啊。”常氏见状,赶紧将其请进了堂屋。

进了堂屋曹翔九才说,自己此次并未考中。常氏心想,如今自己家中这般情状,倒也没法子再挑剔甚么了,没考中倒也好,起码不会嫌弃芄兰,何况没考中以后还能再考,芄兰终身有靠才是最为重要,如此看来,施父当年把芄兰许配给曹翔九,倒是做了个明智的决定。

曹翔九又道:“我看到你的来信,在房中大哭了一场,感觉是我对不住施伯父,要是我能早日得中早把你娶进门,也许他老人家就不会……”说着作势便要擦泪。

这一下惹得施芄兰母女都抑止不住,珍珠似的泪花一颗颗往下掉。曹翔九赶紧说道:“不过事已至此,咱们还是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罢。”

曹翔九回来以后没有地方住,便暂住在施家的东厢房里。也是此时施家破落,再没有过多的规矩可言,常氏也想着家中能有个男人主事也是好的。

因着朝夕相处,施芄兰与曹翔九的岁月静好多了几分浓烈重彩。施芄兰过去就是个大小姐,如今却着实变成了个小女人,但是施芄兰很享受这种感觉。有时候芄兰想想,女人一生所图也许不过如此。

施祖德一事后,施家的银两收支便全在施芄兰手里掌着。别看施芄兰对付施祖德心思缜密,在居家过日子上还真是没有经验,施芄兰是个大小姐,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如今家里又多了一个曹翔九,吃穿用度花费多出了不少,久而久之,这家里的银子便开始有些吃紧了。曹翔九又从未给过施芄兰一文钱,芄兰的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一日,施芄兰半开玩笑地对曹翔九说:“曹郎,我看布店素锦记正缺个账房先生,要不你去试试?一月能给五六钱银子呢。”

曹翔九脸色一沉,旋即淡淡地说道:“我是一个读书人,怎么能去干那种营生?”施芄兰讪讪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当日晚上,曹翔九找到施芄兰,问:“家里的银子是不是不够了?”施芄兰点了点头道:“我爹不在了,我和我娘只能依靠我爹留下的这点薄产度日,我娘岁数大了,我也得给她留出养老钱来……”

曹翔九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这么会做衣服,为甚么不做了衣裳出去卖呢?”“卖?”施芄兰从来没想过自己做的衣裳还能卖。“对呀,你整日里做这么多衣服,还花那么多钱买布料,不卖也是浪费。”

施芄兰笑了笑道:“好,我试试。”

于是施芄兰开始拿着自己做的衣裳出去卖,一位官家小姐成了集市上的卖衣姑娘。但施芄兰每次去赶集都十分开心,因为怀中抱着的不是衣裳,而是希望。

当时的民众并不习惯直接买成衣,且每件衣裳都是施芄兰的心血凝结所致,施芄兰对它们怀有感情,也不舍得随意卖给别人,往往是出高价者芄兰看着不顺眼,不肯卖了,施芄兰看着顺眼的人,又出不起太多钱,施芄兰本着宝剑赠英雄的精神,低价便给了人家,有时还不够布料的钱。

如此这般,施芄兰卖衣裳不仅没挣到钱,反倒赔进去不少。施芄兰却并不敢跟曹翔九说,只能用家里的钱拆了东墙补西墙,可家中的饭菜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一日,常氏找来曹翔九和施芄兰,说道:“你二人是早已订了亲的,如今家中形势所迫,曹公子不得已住在家里,但毕竟是于礼数不合,依我看,你二人不若早日完婚。我找人看过了,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不如就在那天成婚,你二人意下如何?”

施芄兰早已羞红了脸,说:“全凭母亲做主。”曹翔九却沉默了半晌,说道:“既是要成婚,我还需准备准备,不如这样,这几日我便出发,把家中父母请来。”常氏点头道:“也好。”

过了两日,曹翔九便收拾了随身的行李出发了。

施芄兰闲来无事,依旧上街卖衣裳。谁想到街上有群人正将一面墙围了个水泄不通,施芄兰走近一看,发现是个告示栏。

告示栏周围“看”的人大多不识字,只为凑个热闹,有识字的秀才挤进去想念读告示。施芄兰并不愿往人群中挤,但胜在眼尖,又识字,倒也知晓了告示的内容。

原来是朝廷正在招募遴选宫女,凡良家女均在遴选的范围内,请各家各户做好准备。若在过去,施芄兰定在遴选的范围内,说不定都有进宫选秀女的可能。

但如今,一来施芄兰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二来家已搬离了原来的府县,官府想必也不会把施芄兰列入遴选的名单中。况且一如宫门深似海,施芄兰马上就要成亲了,是以施芄兰也未把这告示的内容放在心上。

这段时间施芄兰看着母亲为自己的婚事忙前忙后,心中既感动又歉疚。施芄兰暗暗发誓成亲以后一定要想法设法多照顾母亲的生活。

施芄兰自己也在忙一件大事,那就是对自己亲手打造的婚服进行最后的修补完善,让自己在婚礼当天,穿上它,能够更加熠熠动人。

曹翔九一走便去了半月有余。这日,施芄兰终于收到了曹翔九寄来的书信,赶忙满心欢喜地打开,信很短,但施芄兰读完它却仿佛用了半生的时间。

施芄兰缓缓地折上了信纸,身体却一动不动,血液仿佛凝结了一般。

一炷香的功夫,常氏走进屋来,问道:“曹公子来信了?他说几时回来?”常氏见女儿一动不动,面色惨白,赶忙夺过芄兰手中信纸。

待读完信中的内容,常氏亦是脸色惨白,说道:“这……这个负心薄幸的男人!这……这……退婚,可……可叫我的女儿怎么办呐?”话未说罢,已是带着哭腔。

施芄兰此时方才回过神来,赶忙宽慰母亲道:“没事的,没事的,父亲离世,母亲与我都挺过来了,这点小事算得了甚么呢。”

常氏见女儿如此说,赶忙劝道:“你能这么想是最好,我生怕你想不开,既是他曹翔九嫌贫爱富,嫌弃我家没落,背弃了婚约,便不算是我女儿名节有亏。娘改日定为你择一佳婿。”施芄兰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施芄兰嘴上虽宽慰着母亲,但毕竟从未经历过此般打击,何况父亲走后,施芄兰一直将曹翔九当做终身的倚靠,此番被弃,顿让少年失怙的施芄兰感到孤独无依。

施芄兰把自己关在房中,流了整整一天的眼泪,又绝食了整整三天,令常氏愁得也是食不下咽,寝不能寐,恨不能自己替女儿承受这等苦难。

到得第三日,施芄兰的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再也无力回忆她与曹翔九的点点滴滴。月色如水,透过窗棂,流淌在施芄兰的面颊上,她本玲珑有致的五官因为月光明暗错落的照射显得有些恐怖,凄凉的恐怖。

躺在被泪水打湿过的冰凉的枕席上,施芄兰的目光穿过鬼魅的月光定格在了妆台旁的沉香雕花木箱上。那里面锁着她曾无数次存在于她梦中的华服,明天,本该是她披着这件吉袍,开启她梦中的婚礼的。

此刻,施芄兰不再恋慕那袭华服,也不再幻想每个待字闺中的少女都会幻想的婚礼。她只想把自己埋藏在这夜色中,被月光紧紧包裹。

施芄兰的身体沐浴在一片白光之中,心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空灵寂静。望着窗外月色中的缕缕轻烟,一个念头开始在她的内心里生根、发芽。

从床边起身,施芄兰拿起了自己的绣盒,盒子还未全打开,一张桃粉色的书笺便从盒中飘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施芄兰俯身下去,将书笺捡了起来,那是施芄兰幼时的诗作,笔迹已有些暗淡,但“日月凌空天下臣”几个字透过遒劲有力的书写,豪情依旧,壮志未减。

看到这张桃花笺,忆起父亲在时对己的万般宠爱与谆谆教诲,施芄兰的眼眶中再次充盈着泪水。

“嗒”,一滴泪珠落下,浸湿了手中的桃花笺,“臣”字字迹逐渐模糊。施芄兰赶忙欲用衣袖去擦拭,却不忍衣袖沾染墨迹,正自犹豫间,施芄兰见桌上《左传》一书中夹着一页纸笺,便将其抽出,欲用其擦拭。

施芄兰刚将《左传》中的纸笺抽出,便愣住了。那是曹翔九曾经写给她的情诗《关雎》。施芄兰盯着那张薛涛笺,似有不舍。施芄兰忽地用余光瞟到桌上的信笺,曹翔九寄给她的诀别之信。

施芄兰一狠心,将手中的两页纸笺放在一旁,抽出信纸,将全信从头到尾一字一句读了一遍。越读声音越发坚定。

待得读完全信,施芄兰的眼中已然有了过去从未有过的坚毅之色。

施芄兰的指甲深深嵌入了肉中,一字一顿地对自己道:“好!你看不起我,我就要让你看看,我施芄兰绝非等闲之辈。我会让你为此后!悔!终!生!”

施芄兰手一扬,曹翔九的悔婚信连同其当初写给施芄兰的《关雎》一同,在火烛的赤焰中化为灰烬。

翌日一早,施芄兰跑到了母亲的房中,吃了整整一大碗饭。

常氏看见女儿终于肯恢复进食了,心中无限欢喜,赶忙道:“慢点吃,慢点,别噎着了。”饭毕,施芄兰又喝了两碗清茶顺了顺气,方才开口说道:“娘我有件事……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常氏道:“只要你肯吃饭了,好好活着,甚么事情娘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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