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翔九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施芄兰每日无非是裁裁衣,作作诗,日子虽说平淡,却也安好。

当时小满刚过,未至芒种,施芄兰正在房中裁衣,忽听得窗外一声惊叫,一阵慌乱,宅子里人声鼎沸。

肖妈一把推开了芄兰的房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小……小姐,不好,老爷他……”施芄兰一把丢下了手中的活计,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说:“我爹他怎么了?”

不等肖妈回答,施芄兰就飞也似的奔到了父亲的书房中。家中已有人去请郎中,然而当施芄兰见到父亲的那一刻,她就清楚地知道那已是无用的了。

常氏在旁不断哭泣,喃喃地唤着:“沛霖,沛霖……”施芄兰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一刻的功夫郎中便请来了,只搭了搭脉,便低沉地对常氏摇了摇头。当时已是仲夏,施芄兰却仿佛看到了窗外大雪纷飞,寒风直入骨髓。

施芄兰一直没有哭,直到阖棺的那一刻,方才泣血号啕。得知施沛霖撒手人寰,施家各支亲属齐聚施家。此时的施芄兰与母亲早已失魂落魄,加之又是女眷,是以一切丧葬事宜均由施家族人操办。

出殡当天,施芄兰的堂兄施祖德哭声震天,差点把芄兰吓了一跳。由于施芄兰是女孩儿,按风俗规矩是不能为父亲打幡,摔盆的,一切只能由施祖德代劳。出殡归来,施祖德便大喇喇坐在堂屋的主座上。

施祖德瞟了一眼被迫坐在堂屋侧座的施芄兰母女,清了清嗓子说道:“如今叔父的丧事也办完了,这下一步的事,我们也该说道说道了。你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放心,我以后不会亏待你们的。”

施芄兰一抬眼皮,问道:“亏待?此话怎讲?”“按照规矩,我现在可就是这施府的合法继承人了,这幡我也打了,盆我也摔了,这施家的家,也该我当了。”

施芄兰暗暗心惊,略一沉吟,说道:“难不成哥哥也要搬进施府来住么?”还没等施祖德答话,常氏便急道:“这施府只有我与芄兰两个妇人家居住,你若住进来成甚么体统?”

施祖德道:“这宅子本是叔父为官时所建,也算是官邸,我住自然不合适,我想将这宅院卖了,抵出现银来。”

施芄兰此时已心如明镜,施祖德的话令她如坠寒冬。身陷绝境的施芄兰心中暗暗思量,恰巧母亲的话提醒了她,她微微笑着说道:“父亲离世,这家里的事自然全凭哥哥做主,但是母亲的话说的没错,我与母亲乃是妇道人家,这家中,女儿家私密的物什甚多,哥哥要卖宅子我没意见,只是总得给我和母亲几天时间,收拾收拾。男女有别,我施家又是有礼有面的人家,这期间还烦哥哥多回避。”

“还有,我母亲是父亲的遗孀,也是立志要为父亲守寡到底的,我又是施家没出阁的女儿,这宅院卖了,哥哥总得为我和母亲寻一安身之地,不能让我们流落街头罢?”

当时堂屋里施家众人都在,施芄兰一席话说得又在理,施家众人纷纷点头,施祖德也不好反驳,只得说道:“那是自然,我家还空出两间厢房,等这宅子卖了,我便接你们母女前去。”此刻常氏心中惊疑不定,施芄兰对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安心。

按照规矩,施祖德摔盆打幡后,便是施家财产的合法继承人,这一身份受到官府的保护,何况施芄兰不过是个文弱的闺阁大小姐,量她也翻不了天。因此,施祖德倒也不疑有他,葬礼过后,便一头扎进了赌场,以此庆祝自己即将到来的泼天富贵。

施祖德一走,施芄兰立刻叫家里的管家出门联系这宅院的买主,管家有些迟疑,毕竟施芄兰马上就不是施家的主人了,施芄兰一笑:“刘管家,这一朝天子一朝臣,施祖德要卖房子,这以后,有没有您的容身之地还是难说,您若帮了我此回,我保您下半生衣食不愁。”

刘管家将信将疑地去了。施芄兰又让肖妈帮忙收拾家中所有的文玩细软。施沛霖在世时对金银珠宝等俗物没有兴趣,唯独收集了些许文玩字画,自己把玩。

施芄兰天资聪颖,父亲时常与她讲解,她也知道其中价值几何。施芄兰将其中值钱的全部拿出去变现,剩下的则留下作为缅怀父亲的纪念。

刘管家找到买主杨先生后,施芄兰尚待字闺中,不方便出门与其交涉,便对母亲道:“现而今我那哥哥要卖这房子,不寻到一个合适的价格他是不会出手的,这宅子至少值两千两,他至少要一千五百两才肯出手,如今咱们不如让杨先生以五百两买下这宅院,只是他能满足咱们的几个条件。”

“第一,他虽是以五百两买下这宅院,但要出八百两,剩下那三百两,是留给咱们的。其次,要想让这宅子跌价,就得让那杨先生找人在外散出风去,说这宅子里死过人,我爹死不瞑目,每到晚上,阴魂就会在宅子里萦绕不去。府上人心惶惶,施夫人和施小姐以及府里的佣人都被吓出了病来。我明日便会着人多请几个郎中来,落实这传言。”

常氏听后道:“这样能行吗?”施芄兰道:“行不行如今也只能一试了。父亲不在了,我们母女拼尽全力也不能任人欺侮!”

常氏点点头,便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偷偷跑出施府,与买家杨先生面谈。

施母将施芄兰的想法告知后,杨先生沉默许久,方才道:“就按夫人说的办。”施母说道:“既是应允,就烦先生明日便送五十两定金来。”买主看着她,点了点头。

俗话说,“盛世文玩,乱世黄金”。当时正逢太平盛世,施府的文玩很快便出了手,施芄兰将卖得银两拿出了一小部分,叫了管家来,说道:“你去集市上买些假文玩,假字画来,不必仿得太真,是那么个意思就行。”

刘管家奇道:“小姐你这是何意?”施芄兰笑笑:“父亲在世时留下这么大的家业,若他施祖德来看,这个家甚么都不剩了,难免会起疑心,我和母亲的日子也不好过。弄些假东西来,他施祖德没念过甚么书,想是也看不出真假来,等他反应过来时,怕是也晚了。”

刘管家笑道:“小姐,老爷在世时怕是看错了你了,想不到你倒是有些生意人的精明,这一出狸猫换太子,以假换真,可不是要气的施祖德七窍生烟?”

施芄兰说道:“我过去时常到集市上买布料,买的多了,也经常和布店老板攀谈几句,这一来二去,做生意的事情便也懂得几分。”

施芄兰取出杨先生送来的五十两定金,交给了刘管家,“这是我答应你的,只不过这是一部分,剩下的部分我这几天便会给你,你这些年在施家劳苦功高,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是日郎中也请到了家里,施芄兰时而双眼呆滞目空一物,时而暴起拽住郎中的脖领,双眼通红。

郎中来之前,施芄兰给自己灌了整整一碗的藏红花,导致气血逆行,脉象紊乱。郎中看诊完毕只是摇了摇头。

施芄兰差人从街上收了几只流浪猫,每到夜里便将其放出,猫声凄厉,兼之身形移动似鬼魅,一时间施府每到夜晚便是鬼叫不止,鬼影重重。

施芄兰也将自己关在房中,配合着猫声,一声声惊叫,搞得施府中人不得不草木皆兵,疑神疑鬼,是以这施府闹鬼的传闻算是坐实了。

府中众人皆因传言人心惶惶,又因猫闹,夜夜难以安眠,白日里不免精神不济,想到家中易主,又为自己的未来烦忧,伺候时连连出错。不过两三日,府中竟人人皆露疲态。

施府闹鬼的事人尽皆知,更兼府中众人人心散乱,宅中已露破败之相。几个本有意出手买宅院的买主也纷纷作罢。

杨先生赶忙上门,将剩下的二百五十两交给施母。施芄兰把其中的一百五十两交给了刘管家,说道:“这是我答应你的,这二百两足够你置宅买地安置妻儿。”

又将剩下的银两和卖字画得来的共计三百两银子交给了刘管家,说道:“帮我在附近的府县寻一处宅院,不用太大,够我和母亲居住就行,再购置几亩薄田。不要太远,我娘岁数大了,不适应长途迁徙;也不要太近,免得施祖德来骚扰。这几天便去办,限你三日内把房契和地契交予我,价格上不要耍花招,别忘了你的妻子和三岁的儿子还住在施府呢。”刘管家看了施芄兰一眼,拿了钱去了。

十日,是施芄兰与施祖德约定的期限。而在芄兰父亲头七之日,只有芄兰母女和少数亲戚前去墓地上香烧纸,施祖德还在赌场中,并没有露面。

这令施芄兰欣喜又心酸。喜的是施祖德不出现,她的一切计划就可以顺利施行。酸的是人走茶凉,曾经信誓旦旦地施祖德早早就暴露了嘴脸。

到得第十日,施芄兰早已趁夜深时偷偷与母亲常氏携了金银细软搬去了新宅。留给施祖德的是一栋空荡荡的宅邸,阴风阵阵,寒气逼人。

此时,即便施祖德长了十张嘴,也无法说服买主这宅子里没鬼了。何况施祖德在赌场里输了不少钱,债主每日上门逼债,所以着急将这宅子出手,杨先生竟以三百两银子的低价购得了施府,市值缩水将近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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