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大熊帮我向附近的学校和中文教学机构投出一批简历。
等了一个多月不见回音，叶老师说学年中间，除非有老师辞职，否则不会有什么职位待聘。她建议我先找点别的事做，还说要登门拜访。
叶老师如约而至。
进得门来，她的神情有点怪怪的，欲言又止。
感觉她无事不登三宝殿，莫非有什么让我为难的事。
“你想做生意吗？”她忸怩着开口了。
“做生意？”我有点兴奋，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谁不想赚钱哪！
我沏好茶递过去，等她的下文。
“是这样的，”她似乎不知从何说起，“我在帮一个生物科技公司卖优莎娜保健品和化妆品，已经赚了不少钱，想请你跟我一起干。有没有兴趣？”
原来是推销产品，我的心凉了，眼前闪现出那些大街上发广告的，打电话介绍产品的，还有死缠烂打追着你卖东西的......别说我英语不好，在美国不认识什么人，就是语言没问题，到处是朋友，我也不会去推销。我脸皮薄，干不了这个。
叶老师从包里掏出一沓材料放在桌上说，“我先给你讲讲销售规则吧。这种保健品效果特别好，店里买不到，只能在你建立的销售网络上买......”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个多小时，神态语气就像在课堂上给学生讲课。
抵触情绪令我心不在焉，除了“上线”“下线”这些出现频繁的词儿外，我什么也没听进去。
看我直眉楞眼的样儿，叶老师长话短说：“想想看，你的朋友有没有需要保健品的？发展他们做你的下线。国内的也行，你当记者应该认识好多人呀。”
“上线、下线是干嘛的？”我傻乎乎地问。
她知道刚才的演讲对牛弹琴了，叹了口气从头开始......
总算听明白了：她要我从她那儿买产品，让我作她销售链的下线，并发展我自己的下线。我买产品，她作为上线有提成，我的下线从我这儿买产品，她作为上线的上线还有提成，我的下线的下线买产品，她还拿钱......叶老师就像是一尊佛，我们这些儿子辈儿、孙子辈儿、曾孙辈儿乃至曾曾孙子辈的下线买产品，她都会收到一份供奉。
“这很公平。”叶老师解释：“每个人都可以作为上线享受下线带给你的好处，关键是你要下工夫发展自己的下线。”
这不是传销吗？我说：“传销在中国是违法的。”
“在美国是合法的，只要产品没问题，怎么销都可以。”
找下线，我肯定干不了，但叶老师帮过我的忙，今天找上门来，总不好意思让她空手而归。“这样吧，我买你的保健品，但是下线我找不来，我谁都不认识。”
“你来美国也两年了，怎么会谁都不认识呢？你不是常去教会吗？还有你女儿的同学也可以问问呀。”她循循善诱。
“以后再说吧，今天我先买点保健品。得买多少钱的？”我只想快点打发她走。
在她的推销网站上付了210美元之后，叶老师说：“买了产品就算加入了，你现在就是我的下线了。还是想办法找朋友加入吧，这样你也可以拿钱了。”
下线个鸟！我才不求爷爷告奶奶地找挨骂呢。就冲今天被叶老师纠缠的这股腻歪劲儿，就是去饭馆洗盘子，我也不会厚着脸皮骚扰朋友。
我强装笑脸，把喋喋不休的叶老师送走，感觉像是吞了猪油。
210美元买了两瓶复合维生素，那么多“上线”要从这点维生素里提成，当然是宰你没商量!
“顶多值50美元！”大熊下班听说此事，一脸的愤慨。
我知道他对我甘当冤大头不满，忙解释说叶老师帮过我的忙，人家找上门来，不得不给面子，就当是给她的酬谢吧。
“中国人面子很重要，我知道，不过到此为止。”大熊只好给我面子。
本以为扔点钱还了叶老师的人情就完了，谁知我的手机从此不得清净。
叶老师一早一晚准时打来电话，早上说，出去看看朋友，别老在家窝着，顺便说说保健品的事。晚上问，今天去哪啦？有什么收获吗？
烦得我真想屏蔽她的电话，想想在美国教育界就她这么一个朋友，只好忍了。
一天中午，正打算煮点面条喂自己，叶老师来电话说，“我今天休息蒸了螃蟹，过来一起分享吧。等你啊。”
我知道螃蟹不是白吃的，我的耳朵得忍受“上线”“下线”的轮番轰炸，可要是不去手机可能被打爆。思索片刻，觉得躲不是办法，还是去吃螃蟹，顺便跟螃蟹的主人说清楚，我真的无能为力。
陪着螃蟹上桌的还有水煮肉和清炒西兰花。叶老师的厨艺堪称一流，可我满脑子都是优莎娜，没心思享用美味。
席间叶老师没提优莎娜的事，说有个朋友住在附近，饭后我们去她家串个门。
我犹豫着想告辞，却被叶老师不由分说推进她的车里。
路上叶老师介绍她的朋友：张兰，河南人，来美国前是国内某机关的政工干部。她做优莎娜两年，已经做到了经理级别。她用这两年干优莎娜挣的钱，全款买了一套大房子。我们现在就去她的新房子，她会给你传授发展下线的办法。
真想把吃进去的螃蟹都吐出来，要知道还有这么一出等着我，绝对不来。
房子确实大，家具也很豪华，不伦不类的装饰，昭示着主人钱的充足和品味的欠缺。
张兰四十来岁，热情而健谈，言谈话语间显示出做思想工作的深厚底功。
“我来美国时间不长，英语也不行。刚开始做优莎娜的时候，老公特别反对，说那是‘杀熟’，会把朋友得罪光。我坚持了两年，现在钱挣得比老公还多，他没话说了。我拉朋友一起干，帮助他们挣钱致富，不但没有得罪人，反而朋友越来越多。现在老公可支持我啦。”张兰现身说法。
我告诉她俩，我天天闭门学英语，在美国真的没朋友。
张兰说不需要多近的朋友，我在大街上都能拉来“下线”。
我说我张不开口，她俩说你只需把朋友带来，我们负责游说。
我说没有理由把人带到这来，她俩说可以编理由、想办法，你当过记者搞定这点事儿应当不在话下......
“你刚进来，我们可以帮你谈，但你也得抓紧学习，以后你要给你的下线、下下线讲课。”张兰开导我：“公司每周有两次电话销售讲座，你要按时听课，好好看材料，学习别人的经验，钻研谈话技巧，这里面学问大着呢......”
我终于向软磨硬泡屈服了，答应找人来听他们忽悠。
回得家来，越想越后悔，找谁去呀？
为难之际，想到我和大熊的健身教练丽兹，记得有一次她要大熊买保健品，说可以免教练费作为回报。这表明丽兹也做生意，何不找她试试。
上健身课的时候，我跟丽兹说有个卖保健品的朋友想跟她合作，她迟疑片刻便答应了。我把丽兹的电话给了叶老师，张兰英语不行，这活儿就靠叶老师一个人了。
我松了口气，好歹弄了一个人来，也算有个交代了。
第二天晚上叶老师打电话说，丽兹答应为他们代卖优莎娜，好卖就入伙，不好卖就原物退回。叶老师说，你找的这个人是不是下线还两说着呢，所以你得想法再找一个来。
放下电话我就生自己的气，明明没办法，为什么还答应试试看？我不欠她们的了，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生完气我接着琢磨找谁，最后想起一个在中国教会认识的女人美珍。
美珍50多岁，来自广东农村，是个苦命的女人。三十八岁那年，她在中国的老公车祸遇难，经人介绍带着13岁的女儿嫁到美国。两眼一摸黑的美珍，到美国才知道，大她30岁的老公，是个靠美国政府救济金过活的中国老头儿，还患有癌症。老头儿这样的经济状况，是怎么通过美国移民局审查的？我不知道，反正中国人办法多，要想造假瞒过移民局也不是难事。
记得美珍跟我诉苦说，来美国的第二天，她就去学车找工作。每天除了在餐馆洗盘子，她还得照顾女儿、跑医院，受尽煎熬劳碌。两年后老公去世，好不容易熬到女儿上了大学，却因为失恋，女儿精神失常。舍不得让孩子在精神病院受罪，美珍辞了工作，在家照顾女儿。
广东这块商业沃土似乎天生孕育生意人。虽说小学毕业来自农村，美珍却有着极好的经济头脑。她在房前屋后种菜养鸡，省吃俭用，用多年积攒下的钱买房出租，用房租再买房。底特律周边的房价便宜，租金却不便宜。几年下来，她竟倒腾出四套房子，一套自住三套出租，房租维持娘儿俩的生活绰绰有余，她用多余的钱再倒腾，再赚钱……
我想既然美珍擅长理财，说不定她对优莎娜会感兴趣。说好听点，没准优莎娜能给她提供一个赚钱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