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璇玑姑娘果然聪明伶俐,很会说话啊!酒菜都已经上来了,我们边吃边聊。”

幼微自嘲地一笑,入席就座。这顿晚饭菜肴丰盛,但只有幼微和刘潼两人享用,也是颇为奢侈。

菜源源不断地从后厨端上来,面对各式菜品,幼微没有多少食欲,只是礼节性地动了动筷子,不至于让饭局冷场。

“来,姑娘尝尝这道清蒸鲈鱼,这可是我家大厨的拿手招牌菜,即便在长安也是很难吃到第二家的。”刘潼往幼微碗里夹了块鱼肉,请她品尝。

幼微始料不及,将筷子掉在地上。刘潼看见又是爽快一笑,唤来家丁,给幼微换了一双筷子。换筷子的家丁就是先前给幼微开门的那个家仆,自从看到刘潼的请柬,他脸上的那堆笑容始终就没有更换过,就像一张假面,一张唱戏的脸谱。此刻,他依旧笑嘻嘻地递上一副新筷子,佝偻着本就精瘦的身躯,就像一只麻虾。幼微对他并无好感,但为表示感谢,还是冲他微微笑了笑。换上新筷子,夹起碗里的清蒸鲈鱼肉塞进嘴里,滋味确实鲜美,可幼微此时并没有品用的心情,品尝后,她连连称赞厨师的手艺不同凡响,却没有再夹第二块。

席间,刘潼仍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沙场点兵的传奇故事,幼微仍安静的做一个忠实的听众侧耳聆听,只是心思早已不在这故事的黄沙百战中。刘潼难得找到像幼微这样漂亮的知己,可谓兴致勃勃、谈兴正浓,正说得兴起,那位满脸假笑的家仆却进来打断了刘潼的侃侃而谈,通报道:“尚书大人,李大人来拜访您啦!”

“哪个李大人啊?”刘潼面露不快,可能是责怪那家仆坏了自己的好兴致。

那家仆立即低下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知道自己的唐突让刘潼很不高兴,不过只一会儿,就又满脸嬉笑地报告道:“就是那个什么补阙,好像叫什么李亿的,大人若不想见小的这就去打发他走。”

听到李亿的名字,幼微心头猛烈地震动,整张脸都没了血色,一片惨白。好在刘潼并没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是转脸对着家仆说:“慢着,你把李大人请到书房,我一会儿过去。”家仆得令后,小跑着下去了。目送家仆出去,刘潼才转过脸来对幼微说道:“这位李大人是个谏官,官虽然不大,但却是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人,不大好得罪,请姑娘在此稍后,老夫去去就来。”

“大人公务要紧,不要管璇玑了。”她用尽浑身解数让自己强颜欢笑,不让刘潼看出异样。待刘潼离开客厅,雨粒般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沁出来,和眼泪混成一块。

坐了一会儿,她独自走出客厅,来到庭院。

夏日荷风徐徐吹来,撞在脸上,清香怡人,一方竹林在风中簌簌作响,与吱吱的虫鸣相映成趣。置身于此,幼微的心情也开朗了许多,信步闲庭起来。

穿过竹林,一座汉白玉拱桥吸引了她,桥下是一池碧波,在皎白的月光下明灭闪耀,池内有鱼,嬉戏在莲叶之间,时不时泛起水花。“鱼儿啊!你游戏得如此欢快,无忧无虑,姐姐我只有羡慕的份呢!”她伏在栏杆边上,痴凝地望着水花,喃喃自语。在桥上出神了好一阵子,她才轻移莲步过桥来,继续向前游览,一路上遇到些家丁、侍从,他们也都知道她是刘潼的“贵客”,看见了也只是点头哈腰地打个招呼,不去管她,她也就只管自顾自前行。

行至一处有假山的院落,看见有几间房屋透着灯火,其中一间里还传出说话声,她好奇,就凑近了些——说话的是两个男人,一个是刘潼的声音,另外一个很熟悉。等等,她有些惊愕,刘潼不是去书房了吗?难道这里就是他的书房?那,那个男人——她不由得用手捂住嘴,好不让自己失声叫出来。她努力平衡着颤巍巍的身子,慢步走近,用手在纸糊的窗子上戳破一个洞,透过这个小洞,可以清晰地看见两个男人对坐在烛台前对谈。她屏息凝视。

屋内的两个男人一个正对着窗户而坐,一个背对着窗户,正对窗户坐着的是刘潼,背对着的那个只能瞅见背影,那背影是多么熟悉,多少次出现在她残缺不全的梦中。

背影说话了:“晚生恭喜尚书大人。”是,是李亿的声音,这声音比一年前要浑厚、沉郁,但她认得,泪花忍不住又滚动出来。

“呵呵,老夫何喜之有啊?”刘潼抚着须髯笑问。

“今日殿上,皇上钦赐尚书大人紫金鱼袋,以上柱国、昭义节度使,得皇上如此隆恩,还不是大喜之事?”李亿同样笑着反问。

“呵呵,老夫早已是日薄西山,哪里还能同李大人这般青年才俊相比,承蒙皇上错爱,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们退的荣光一点。”

“不然,皇上对尚书大人器重得很呐!”李亿停了一下,放低声音说,“皇上有意让尚书大人出任太原尹、北都留守、御史大夫,充河东节度观察处置使,晚生提前恭喜大人要主政一方啦!”刘潼摆手道:“李大人莫要再拿老夫寻开心,我已都是天命之年,早就将功名利禄看得淡泊了,只是李大人年轻有为,要多担重任啊!”

书房中的灯光亮到很晚,两个人谈论国事、仕途,刘潼居于高位,从容地回应着官位较低的李亿,而李亿则像一位学生一样,恭恭敬敬,带有几分攀附。不知过了多久,刘潼赶到有些疲乏,连打几个哈欠,李亿看出主人有送客的意思,便也知趣地告辞。打发走李亿,刘潼已有些倦容,起身离开书房。

一踏出房门,荷香扑鼻,顿觉神清气爽,整个人立刻清醒许多,猛然间想起幼微还在客厅,赶忙去找。回到客厅,已经空无一人,饭桌上的酒菜几乎都没有动过。他唤来家仆,问明幼微去向。家仆道:“璇玑小姐先走了,她说很感谢尚书大人的款待,临走时留下书信一封,让小的转交给大人。”刘潼接过家仆手里的书信,展开来看,原来是一首五言诗——八座镇雄兵,歌谣满路新。汾川三月雨,晋水百花春。囹圄长空锁,干戈久覆尘。儒僧观《子夜》,羁客醉红茵。笔砚行随手,诗书坐绕身。小才多顾盼,得作食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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