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前叹梧叶,

窗外笑蔷薇。

燕儿南飞去,

春来归不归?

林凌又不由地想起了那首小诗,这是专门为李茹写的。也正是这首诗,促使他们走到了一起。她不但对此极其欣赏,还有一段精彩的评价:“梧桐叶子宽大肥美,终要凋谢;蔷薇却可以四季长青。独立窗前看到燕儿南飞,又想起了故人。试问南飞的燕儿何时回还,作者在期待伊人早归啊。”

他现在只能独自咀嚼品味:梧桐叶已飘落,燕儿也南飞,光阴荏苒,又是一年的秋天。人去楼空,只剩我独自孤苦,望着秋风,首着枯黄,难免神伤,不禁怀念旧友。然而萧条之中当然还会有惊喜,那浓密的蔷薇虽花叶凋落,但依然长青,生机不减。燕子南飞终有回还之时,而旧人离去,却不知何时相见。有喜有悲,有欢笑亦有忧愁,缺缺圆圆才是月。

大四最后的一学期,林凌经常一个人在教室待到很晚。

那时,清冷的晚风从窗户的缝隙涌进来,哗哗哗地掀动书页。林凌合上书,收拾好东西,关闭了灯和门窗,从空荡的毕业设计教室出来。晚风如水,月光也从枝叶的空隙流淌下来,撒满校园里交错相通的白色水泥路。

春天的时光也总是过得很快。校园里的香味扑鼻的梅花开过了,晶莹高贵的玉兰花也绽放过,生机勃勃的黄色迎春花落了,让人心动的粉红樱花也凋了。各种花朵的清香,争先恐后地随着轻柔的微风,飘到校园的各个角落。垂丝海棠粉红色的花瓣调落之后,被风推送到一个一个的角落,越集越厚。有一些像她一般善感多情的女孩,还会双手将花叶装满手掌……蔷薇长长的枝茎,从高高的花墙上垂下,颤颤巍巍,不停地在微风中摇曳,宛若镶嵌着各色花朵的瀑布,在温暖的阳光中轻轻涌动。

林凌只是在到设计教室或者回宿舍的时候,才经过这里,带走一些记忆的碎片,夹在头脑的缝隙里,安静的时候,居然还可以细细回想。很久没有如此地“抒情”了,也时常没有注意那些细微的变化了。就连走在路上的时候,也会用所谓专业的眼光来观察路面的构造。也许,以一个普通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些事物似乎可以品位出更多的味道。然而,每天淹没在公式、单词和字符里,很多的东西都渐渐丢掉或者对他已经变得麻木了。

六月的最后一天,在这座南方城市,阴沉的天空中飘起了小雨。雨点打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点点涟漪。波纹逐渐扩大,还没有来得及消失,就被其他的雨滴打破。湖中的红色金鱼会偶尔游到水面,努力呼吸新鲜的氧气。

林凌也觉得有一点窒息,他还在想法设法地劝说李茹改变主意。

“我们还是分手吧。这样对大家都好。”她依然冷冷地重复这句话。

当她第十一次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林凌觉得自己的脸上已经不能呈现出任何的表情,只是木然地望着她。她眼睛里的决绝散发出令他畏惧的冷漠,像晴朗冬夜里的月光,刺骨得让他永远都无法忘记。他知道曾经的一切都无法继续了,他最后极其镇定地说了一句让自己过后一直很吃惊的话:“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那,你要保重啊。”

“谢谢。你也是。”她看了看林凌,然后转身离开。他没有更多的挽留,再多的话语都是徒劳。他只能冲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喊:“我明天去车站送你!”

她依然没有回头,他只是隐约听到:“不用了。”

林凌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时并没有感到任何的痛苦和不快,只是任凭雨点砸在麻木的脸颊上,却没有激起丝毫的回应……曾经以为如果她真的离开,自己会用痛苦的泪水和甘冽的酒水把自己浸泡,然后把自己的躯体连同灵魂一同在夏季那潮湿的空气中慢慢风干。可是,他没有——就像他有一段时间天真地认为她会陪着他到天涯海角一样,他们都没有做到。林凌不知道是生活戏弄了自己,还是自己背叛了生活。有时觉得自己失去了理智,抛弃了尊严,只是为了追逐自己所谓的那个虚无缥缈的“梦想”。他知道彼此之间的那扇门,在那一刻,被彻底地用巨石堵死,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成为历史了。

七月一日上午,他提前赶到火车站,却没有找到她。

我早已习惯孤单

西风卷起的尘沙

打湿了我的双眼

头顶的广阔云天

埋藏着谁的笑脸

茫茫的旷野之间

我早已习惯孤单

壮语豪言

总是脆弱不堪

在你转身的瞬间

我的灵魂在剧烈振颤

让我望着你去天边

——我们之间

总是如此遥远

你的心

从未停泊在我身边

依偎着日久经年的思念

在时光中泪眼涟涟

(2006.2.2)

第二天,宿舍大门也被锁住了。他再也不属于这所学校了,这所学校也不再属于他们了。林凌只是觉得从那一天起学校把这批毕业们彻底扫地出门了,走在那条熟悉的林荫路上,心里空荡荡的。这里从此变成别人的校园,他们无家可归了,变成了真正的流浪汉了。又放假了,只是这次的暑假,不再有结束的日期,长得要用生命中剩余的所有时间来度量。

刚才在教务处,想请那里的老师在自己的学位证和毕业证复印件上盖个公章,可是话刚一出口,就被那个老师一顿抢白。“你有什么事情?!”眼皮稍微一抬,然后飞速地蹦出几个字。

“我想申请澳大利亚的学校,他们那边要学位证明,所以要在学位证的复印件上盖个章。”

“盖什么章啊?!”眼皮又一抬,从老花镜下面露出白眼仁。

“啊,就是要学位证明。”

“我们这个学校在世界上都是被承认的!你这个宠洋媚外也太过分了吧!你不要自己的人格了,我们中国人还是有国格的!”

林凌顿时涨红脸。他是在留学论坛上看到这种方法的,很多人都说,在复印件上盖章,就可以当原件用了。这样就可以不需要花钱做公证书了。

“我儿子就是咱们学校毕业的,他从英国都回来了!”

办公室里其他的人都抬起头看林凌,让他越发地感觉到不自在。

“你拿去做公证就行了!”

“哦。”

“你这个程序还没搞懂,还留什么学!”

“啊——谢谢您了。”林凌最终还是没有发作。算了,忍了吧。他毕竟也是给出了解决方法。

他从教务处退出来,轻轻地带住门,屋外的热浪立即淹没了全身。他还是忍不住从心底骂了一句:死东西,不给盖章就算了,凭什么说我宠洋媚外!老东西!盖个章跟国格人格有什么关系!要不是我们这些人交学费,你们还不喝西北风啊。

下午,从学院办公室出来,林凌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成绩单。他舒了一口气,哎,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城市了。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林凌突然望见带他实习的李老师。

“呵呵,林凌,你怎么还没有走啊?”他还是那样满脸笑意。

“我来办成绩单,办完了就该走了。”

“哦。办下来了么?”李老师依然是笑嘻嘻的。

“嗯。刚拿到。只是毕业论文的成绩……”

“哦?你是说你的成绩有点低?是吧?”

“是,这样的话,我可能就申请不到S大学了。”林凌忧虑地对他说。

“可是凭你的论文情况和答辩情况,就是这样的成绩啊。”李老师收敛了笑容。

“我知道。但是,这样的话,那边的学校很有可能就不要我了。”林凌心说,那个保送研究生的,答辩的时候比我还差,为什么他就可以得到那样的成绩?!

“应该没什么的。他们应该不会的。”李老师在开导林凌。

“也许吧。希望是这样。”林凌依然满脸愁容。

“另外你也没有说你需要照顾啊。你看人家小王同学,他本来和你一样的成绩。他找系主任说他读研究生,需要良好以上的成绩。老师就给他改了。”他终于透露了实情。

“哦。希望没有什么儿吧。”林凌彻底地呆在了那里。

“我还有点事情,我先走了。”说完李老师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李老师,再见。”

林凌出国的事情,系里的老师都是知道的,那么他们为什么不照顾一下他呢?林凌想,也许是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或者是因为没有给他们“好处”?哎,不管怎样,最终的成绩早已确定了,无法更改了。本来以为最不可能出问题的环节,还是出了“差错”。大学四年,在最后的几天,老师们又给林凌上了极其重要的一课——不管什么时候,自己的事情都要去尽力争取,不能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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