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薇茵都在做梦,梦里都是在杭州的日子,也是她最不愿意回忆的过去,但她却不想忘记这段回忆,因为那里有许晋的身影。
8岁时的那场车祸不仅夺走了爸妈的生命,还让薇茵奶奶在遭受这场重大打击之后因为神智不清送进了精神病院,薇茵就此孤苦一人才被爸妈的同事,一对在国内任教的美国夫妇抚养,那时的薇茵活的小心翼翼,她怕,怕一个不小心就让她再次失去家,虽然这个家对她来说不算一个家,她努力学习拿好成绩,她表现活泼开朗隐藏起悲伤,她演一个接近完美的少女,让人挑不出一点瑕疵。可每当黑夜降临时躲在卧室里,悲伤侵蚀她每一个细胞,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她不能哭,她必须坚强的咬紧牙关过每一天,因为这让自己倍受折磨的每一个日出都是爸妈用生命换来的,她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去消极的生活。
十年过去了,薇茵成为别人眼中亭亭玉立、知书达理的乖乖女,很多人都已经淡忘十年前那场车祸,羡慕她有良好的生活环境,羡慕她以后没准还能出国,可这羡慕就在她18岁那年戛然而止,养父母接到调令要回国了,这件事情是薇茵放学后在家属楼下居委会阿姨说的,当时她的眼中充满对她的怜悯,起初薇茵并不理解这怜悯的含义,可当她打开家门的一瞬间就彻底明白了,养父母已经开始收拾东西,看见薇茵回来互相看了一眼放下手中的衣服,“阿茵,我跟你妈妈准备回国了,你想跟我们一起走吗?”
薇茵的敏感从进入这个家门开始就一刻没有停止过,她知道在美国他们有自己的孩子,当初抚养自己纯粹就是因为当年他们与自己的父母关系不错,不忍心看着被送进福利院,十年的生活让薇茵十分眷恋家的感觉,她很想说我想跟你们一起走,但说出口的却是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独立的生活了,我不想去美国。
养父母点点头表示尊重的她的选择,或者是她的别无选择,那时薇茵还有大半年就高考了,那些日子是薇茵自从车祸之后最难熬的日子,她送走了养父母后就没有了家,家属楼被收回,她搬到了学校的宿舍。那之后的大半年日子里,她很喜欢坐在操场柳树下的台阶上,看着远方数着日子想着要离开这里,躲开大家复杂的眼神,与此同时,许晋就一直在不远处看着薇茵,他不敢靠近,他知道发生的一切却无能为力,同学在背后议论纷纷,薇茵那时性格变得很孤僻、敏感又暴躁,大家都不愿意接近她,更不愿意跟她说话,在宿舍大家也都孤立她,大冬天的打不到热水也没有人愿意借电热壶给她,她就一个人端着盆在楼下的水龙头下洗着棉衣,手指头被冷水冰的刺骨,她强忍着钻心的疼一点一点搓着衣服,她舍不得花钱去用宿舍楼里的洗衣机,她要留着钱去上大学离开这个地方,她想只要她再要紧牙关一切都会过去的。
许晋跟同学打球回来看见这一幕傻傻的愣在原地,他所看见的是一个梳着马尾背影单薄在水龙头前坚韧的女孩,其他人冷漠的离开,许晋却一点一点靠近,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衣服,把那双冻的通红的手放进自己的衣袖里取暖,薇茵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吓的张大了嘴巴,一口凉气顺着嗓子进到了身体里,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这是她冰冷生活里最初的温暖,是这个寒冬里一丝耀眼的阳光,她贪婪的享受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又跌回冰冷的水里。
“这大冬天的你怎么跑出来洗衣服,一会该下雪了。”
“寝室里的热水没有了。”薇茵一直骄傲的扮演着坚强,这是她最后的尊严,即便可笑但也必须伪装,不然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这双手可是用来拿着画笔画画的,冻坏了可怎么办,我帮你洗吧,我刚打完球热的要命,正好凉快凉快。”许晋单纯的微笑在这个冬日的午后格外的美好,有那么一瞬间薇茵好想扑进他的怀抱,想跟他说谢谢你没有像别人被她的坏脾气吓跑。
看着许晋捋起袖子,薇茵赶忙也把手伸进冷水里,“那我们一起洗吧。”小梨涡俏皮的在薇茵嘴边浮现,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会心的笑了,原来这个冬天也不是那么寒冷,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自己是不是能坚持到最后,可她发现除了坚持还能去指望什么呢,许晋想帮她分担,可直接的帮助会让她反感,也会让她回避自己,所以他只能花心思像今天这样不着痕迹的去带给她温暖,让她卸下防备。
那一年冬天是杭州最冷的一个冬天,过春节的时候薇茵无处可去,如果不是学校照顾她没有封宿舍楼门恐怕她连个躲避寒冷的地方都没有,可这里真是太安静了,安静的她可以一下一下数自己的心跳,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她在想爸妈现在是不是也在那边过春节呢,会不会也想念着自己,不同空间的人相互遥望却不能真实的给彼此温暖是多么残忍的事实。
快到午夜的时候,薇茵隐约的听见楼下有动静,校园里除了门卫就是自己,害怕恐惧笼罩着她,她赶忙躲到被子里捂上耳朵却发现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可以清晰的听着有人叫的是自己的名字,薇茵一点点探出头来分辨这声音,好像是许晋的,但随后摇摇头,怎么可能,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自己的家里,看着电视跟家人吃团圆饭。
“何薇茵,下来,我是许晋。”这次薇茵终于确定,就是许晋,是许晋。她穿上大衣飞奔下楼,却在出楼门的那一刻慢了下来,调整好气息,好让许晋看起来她不是那么期盼他的到来,等走出门口她一眼就看见许晋,他手里提着保温盒,地上还放着一个大袋子。
“你不在家好好过年,来这里干什么?”强压着语气中的惊喜,可她的心里满满的全是感动,她想对许晋说谢谢你,可是骄傲的她始终说不出口,有些话一旦说了她就觉得自己真的跌进了谷底再也不能有尊严的活着,可在别人眼里她早就是个没有人要的可怜虫了,她的尊严、骄傲不过是给自己看的,可以让她有勇气抵挡外界一切的目光与声音。
“唉,春节联欢晚会简直无聊透顶,我爸妈就一直唠叨高考的事情,哪里有你这里自在,我来找你你不会烦吧。”看似简单的几句话却是许晋在来的路上字字斟酌,目的就是不让她觉得自己是怕她孤单才来的。
“晚会是没什么意思。”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薇茵却心想再没意思也比在这里强,“你都带了什么?”她蹲下来想看袋子里的东西却被许晋拉起来,“先别看这个了,你饿不饿,先尝尝我老妈包的饺子。”
薇茵咽下喉咙中涌上来的口水,尽量保持着女生的矜持,等着许晋打开保温盒,她想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优美的动作了,等香气钻进她的鼻子里,她迫不及待的接过保温盒时却不忘礼貌的说,“那我不客气了。”这是记忆中久远的味道,爸妈在时过年也包荠菜馅的饺子,还会特意的在里面放上花生,谁吃到谁就是新年里最有福气的人,在最后一年里,是薇茵吃到的,她还舍不得把花生吃掉,吐出来放在盒子里珍藏起来,后来想想那一年跟死去的爸妈相比自己的却是最有福气的,许晋趁着薇茵吃饺子时,把放在地上袋子里的烟花拿出来摆在地上,然后把打火机递给薇茵,“来,新年的第一个美好交给你点燃。”
薇茵不敢伸手去接,一切会给生命安全造成隐患的行为她现在都是拒绝的,许晋看出薇茵的担心,有点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于是一边示意薇茵离远些,一边拿着打火机蹲下去点烟花,看着五彩斑斓的烟花在空中散开,像开在夏日里的花朵,欢喜的让薇茵舍不得眨眼,一动不动的仰望着天空,这时零点的钟声从广场远远的传来,鞭炮声连绵不断,许晋趁此机会转头对薇茵小声说我喜欢你,他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但在那一刻他在想她的过去已无法参与,但未来他就想像今天这样一直陪着她,那时,他以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动摇自己,可现在回头想想有几个人能做到不忘初心?他应该算是做的最好的一个了,虽然到最后也没能守住这份心中的承诺。
不管之后过了多少个花样繁多的春节,那一年的春节却一直都深刻的保存在薇茵的回忆里,热腾腾的饺子,漂亮的烟花,还有那句我喜欢你。
薇茵说不清对许晋一开始是什么感情,是感激?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还是爱情?很多年后再想起那个晚上,薇茵依然会发自内心幸福的微笑,没人能体会那段日子里许晋在她心里扮演着多么重要的角色,那个在背后注视着自己的男孩,他的呵护、他的帮助、他的陪伴,就像一汪清泉缓缓的流入她的心,让那快要干涸的心充满着希望。
可到后来的后来,已为人母的薇茵再回头想想,她与许晋之间的这种感情本来就是一场错误,她带给他的除了痛苦、消极的情绪别无其他,她不能让他看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反而让他放弃了那么多来成全自己,她是自私的,曾经自私的霸占着他对自己的爱,十多年的她以为的爱情,到头来不过是许晋自己一个人在支撑,自己为许晋做了什么?当她反问自己的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什么所谓的梦想、所谓的事业,想来都是借口,这借口的背后却是一个残忍的现实,以前薇茵是不敢去承认,后来是不忍去承认,原来她是比江心还要可恶的女人,江心只是害苦了钱大发几年的光景,而她辜负的却是许晋的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