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素矣从后门进院,赶巧碰到一个匆匆赶来的太监,急喘着气,脸上还带着惺忪睡意,怕是睡懒觉刚被这些下人喊醒。

那太监嗓子尖尖问道:“奴才万顺给郡主请安,不知郡主怎么到这来了?”想必他就是崔太后派来看着素矣的那个太监。

我只打鼻孔里轻哼一声:“把太医叫过来。”拉着素矣进了正厅坐下,那些人见气氛不对,只敢在门外安静站着,只有那个万顺面带笑容跟了进来,他倒从容无惧,倒上一杯茶水恭敬道:“郡主请用茶。”又有人急急忙忙端来了两碟点心。

我没看那万顺一眼,拿起桌上碟内点心喂给素矣,怕是他还未能吃上饭。

不大功夫,负责照看素矣的太医便被叫了来,吩咐他给素矣瞧手,转头对万顺道:“你是奉太后之命来照看小公子,本郡主虽不是你的主子,可也说得你几句吧?”

万顺半弯着身子道:“瞧郡主您说的,您是主咱家是奴,有什么说不得,奴才哪里有错您尽管说。”

“今一大早就收到报国寺的信儿让我上凌云峰一趟,说是小公子托人传话让人去看他一看,不想本郡主来了一看你们竟是这样照顾人的,真不知这是太后的意思呢,还是你们这些奴才私下的主意。”说罢猛地拍了下桌子。

那万顺身子猛地一震,立即跪下磕头道:“郡主冤枉呀,奴才伺候公子一向尽心尽力哪敢有半分怠慢,谁知昨儿个那疯狗犯了病大闹了一场,把小公子给吓跑了出去,奴才们又是治那疯狗又是忙活着寻找公子,忙活到大半夜,今日精神不佳才疏忽了让公子受了伤,奴才们绝非有意呀,请郡主明察。”他话虽软,却也说得不急不慢哪觉得出丝毫的惧意。有太后撑腰,他怎会把我放在眼里。

我任万顺磕头求情,回头问太医:“伤势可重?”太医拿了药粉和棉纱布为素矣包好了手道:“终究不是什么厉害的刺儿,上些药消消肿解解痛明日便好了。”

我又指了指自己脑袋:“这可好些了?”

“调养月余,已有些许好转了。”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回去了,给素矣新倒了杯热茶放着等凉,一瞥屋子问道:“怎么不见金钩?”

“郡主可别提那疯狗了,发起疯来可吓死人了。”万顺似乎还有后怕,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定了定魂。

“你胡说,明明是你要抢我东西金钩才拦着你们,你们,你们就把它打死了,我都看到骨头了。”素矣忽然站起来愣头愣脑愤愤道。我赶忙去稳住他,又问万顺:“真是被你们弄死了?”

“那狗发疯都要伤着公子了,奴才不得已才这么做的。”万顺依然不慌不忙的回。

我轻轻冷哼一声,好个狡猾擅辩的奴才。淡淡问道:“你可知金钩是哪来的吗?”

兴是打我眼神里看到了某种信息,万顺本无所畏惧的眼神变得有些闪躲,滴溜溜转了下眼珠道:“郡主给的。”

“知道是谁给本郡主的吗?”

“这,这奴才哪里会知道呢。”

“也不怪你,那时候是在千泽山猎宫,没几人知道的。那年本郡主负伤在猎宫休养,为解我乏闷,陛下御赐一只西洋进贡的金毛幼犬,本郡主给它取名,金钩。”金钩二字刚轻轻脱口,只见万顺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僵硬,目瞪口呆一动也动不得,额上汗珠豆大的往下掉。

我接着道:“陛下御赐的东西你都敢给本郡主弄死了,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呀。”语气学了几分崔太后。

那万顺这才反应过来,当当当磕头道:“郡主饶命啊,奴才不知那是御赐之物,不然给奴才十个脑袋奴才也不敢碰它一根毫毛呀,奴才愚蠢,有眼无珠,望郡主饶命啊。”他磕头如捣蒜,刚才的从容早丢到百里之外,估计三魂七魄都已被吓了出来。

门外几人听到里面的动静,也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股脑冲了进来也跟着万顺磕头求饶:“小的们实在不知那是御赐的,求郡主可怜可怜我们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离不开我们呀。求郡主饶命啊。”看来,金钩的肉他们是人人有份。我心里恨得牙根痒痒,袖下拳头紧紧撰着,指甲掐着手心直痛,却要忍着不表露出来。

我轻叹口气:“我倒想饶,如何饶得?”

“天下长得一样的狗也不是没有,何不找一个顶替呢?”

“那可是进贡的,全国也只一只,你哪给我找一样的去?无视圣恩也就罢了,再加一条欺君,死一次不够还想多死一次吗?”

“那……那……”万顺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却是流了下来:“求郡主救奴才一命啊。”其他那些人也都跟着求救命。

我拉素矣起来,看着跪着的那些人,可恨,却又是可怜。走之前问他们:“金钩的皮呢?”

“卖给城内王记皮货了。”

“或等候处置,或逃命,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罢领着素矣下山,他们现在在担忧生死问题,无人会再有心思管素矣了。

领着素矣去了报国寺,仪文皇后住的常青斋已有一批和尚在念经超度亡灵,我拉着素矣进去,屋内水秀扑在仪文皇后遗体前哭得惨痛,还有些其他服侍仪文皇后的人也都是呜呜的痛哭。

素矣忍不住要上前,我赶紧抓住了他,拿眼神暗示了他一下,他似明白过来,拼命收回眼中泪水,一副呆呆模样站在一边,似根本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仪文皇后的尸体已经被盖住,不想那次来看她竟是最后一面了,心中有些酸涩:“不想我还是来迟了一步。”把素矣招过来给仪文皇后磕头:“你伯母,也是你姨母走了,你给她磕个头送送她吧。”素矣也听话,乖乖磕了,随后我让一女婢领了他出去。

下午宫里来了人,将仪文皇后的遗体入殓抬回宫内,顺便将我和素矣也一块接了去。陛下迎接仪文皇后的棺椁送往泰祥殿,看到我把素矣也给带了来,自然要问话,我便奉上匆匆让人赎来的金钩的毛皮请罪,又将自己凌云峰之行发现摘星居大胆奴才如何目中无主肆意妄为,如何残忍宰杀金钩,如何虐待公子的事捡其要害说了一遍。

当时陛下看到金钩那张依稀还带着血丝的狗皮时面色微沉,待我说完所有,他只冷冷道“真是狗胆包天的奴才。周文元,派人去凌云峰拿人,也不必带回来了。”一句话便断了摘星居十二人的性命。

自己安排的人一下子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知崔太后知道后会被气成什么样。不管怎么说,太后安排的人出现了这种事,皇上以后怕是不会再让崔太后参和照看素矣的事了,这对我而言总算是件好事。

但这一切都并非我的计划,而是事已至此,我已上了凌云峰,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下来。所有的变化一天之内挤了过来,根本没时间让我想到应对之策,只能让事情顺其自然的往下去,至于它会往哪方面发展,我却是不知道的。

本以为主动了一次,谁知又被推动着往另一条未知的道路上去了。

仪文皇后的棺椁在泰祥殿停放七七四十九日以后,被人移往昆陵与先帝合葬。而我,又多了件事,守孝。

本来为先太后守的孝期刚满,这下又要再守三年,我与穆秀的婚期又要往后推三年了。心中忍不住的难过失落,本以为马上就可以拥有幸福的未来,可谁知又被无情的拉远。我有时忍不住问老天,不早不晚,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让我再等上三年?回答也只是造化弄我这个愚人罢了。

仪文皇后这几年一直在报国寺,为了尽孝道,也为了留在宫外,我专门请旨到报国寺为远在西天极乐的她诵经祈福,也愿为天下苍生和帝后诵经祈福。这次,皇上依然欣然允许。

素矣也在皇上的重新安排下被送回摘星居调养病情,只是照顾他的人设都交由贵妃来挑选,比起前批那些人,总算是让我放心许多。

常青斋以前服侍仪文皇后的人都已被遣散,和在听涛居一样,一个院子依然只有我们四个人住。

前些日子忙着仪文皇后的丧礼,荣元打听来那十二人的消息我也没来得及听,如今问他才知道,那十二人只死了十一个。万顺应是知道即便自己求太后也是活不了了,我走后不久他便上吊自杀了,有四人回到家安顿妥当后自尽,剩下七人出城逃命,六个被抓回来处决了,还有一个逃亡在外到现在还没消息,不过估计也不会等多久了。

我问荣元那名太医和那位看门人可有事,荣元只回,他们两个因着与此事无关并无牵连。

我捻起三根香点燃,袅袅紫烟飘飘而上,淡淡香气钻入鼻孔舒适的很,我正欲拜,荣元又道:“郡主先别急,还有一件奇葩事呢,您还记得那个被我们送进大牢的赵恬吗?巡城院那来消息说那人的确是宫里派来的,却不是贵妃指派的而是受太后之命来监视郡主的,哎呦周大人那直白的性子真是只说事实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呀。”说罢掩嘴笑了起来。

巡城院的御史大人周岩庆耿直无畏的性子京城无人不晓,他如此让人回话我倒也不意外。

我只问:“是就是了,这有什么奇葩的?”

“奇葩的在后面呢”荣元赶紧接着讲“按理说没事了也就该把他放了,可就巧,放他那一天哪,与他邻牢那个犯人要提送到刑部大牢去,本来好好的,谁知那人忽的发起疯来冲到赵恬跟前提起腕上镣铐就对赵恬一顿狠抽猛打,口中谩骂不止。众人好不容易将那疯子制服,再看赵恬,那厮被打得是浑身是血气都喘不上来了,被抬回家没过夜,单单咳血就咳死了。”

我略惊:“那疯子是和他有什么仇,下这等狠手?”

荣元就如茶馆里那评书先生般凝重了神情道:“那疯子是前些日子巡城院在南城抓的盗贼,抓回来一审您猜怎么着,此人竟是五年前武昌府震惊一时的连续抢劫杀人案的通缉犯,这事当年可是武昌报江西,江西报京城愣是拿他没办法,这回也不知他怎么想的跑京城来送死了,这不,刚动手就被巡城院抓个正着,他还以为这京城是武昌呀?”

荣元瞧着我有些不耐听他废话,马上直奔重点“那疯子被单独关着打算哪天刑部来提人就送出去了,可巧了,他和赵恬那厮正好对门。巡城院那边的人说两人无多交流,就是赵恬那厮总是对人家冷嘲热讽的。大概是一个要被送到刑部判死刑,一个却是释放,那疯子心里不舒服,他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死前泄泄恨打死一孙子也痛快。那赵恬也真是倒霉到家了,惹了那个不是人的东西,把命都搭进去了。”说罢忍不住摇头啧啧叹息一番。

都是他人生死,与我没多大关系,遂不再多问。

持香对着菩萨拜了三拜,心中默念:“那十二人已除,我也为你报了仇了,望你亡灵在泉下安息吧,来世你投胎……”心忍不住一酸,“来世你就自由自在的不属于任何人,别再遇见我了吧。”

说罢闭眼许久才站起,拿了金钩的毛皮出门上凌云峰一趟,要将它的皮和骨合葬在一处,免得它在地下寻不得自己的皮毛被别的狗欺负。

这次再到摘星居,完全是另外一番场景了,门外两位守门人说不上极其敬业,可也是精精神神在门前站着,见我来只问明了身份便有人将我带领入院,院内几位仆人洒洒扫扫,一间屋子内传来素矣随着教书先生念书的声音,他如今病情有所好转,也该试图教他读书了。

我没让人去传话,在窗前看了一眼,只见一八仙桌前坐着一老一小,老者五十岁左右,正拿着一本《唐诗》循循善诱教小学生读诗,先生念一句他就学一句。只是一句一句的还好,一连在一起念四句那学生就眨巴着眼一脸委屈又无奈的望着先生,憋红了脸硬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先生摇头叹气,却又打不得,只得道:“再来一遍吧。”

“我饿了。”

“那把昨个教的《咏鹅》背一遍就让你吃饭。”说罢那老先生端起茶杯喝茶,一缕花白的胡须却一不小心浸到了青碧色的茶水里,兴是渴极了,他也顾不得了,咕嘟咕嘟将茶喝了个精光,这下茶叶末倒是不小心沾在了他的胡子上,他就随手给抹去了。

素矣嘟着嘴很不高兴,憋了半日才道:“渴渴渴,曲项向天喝,白毛浮绿水,红掌……红掌抹茶末。”

我听后扑哧一下子笑了出来,好好一首《咏鹅》竟被他改成了《咏先生饮茶》,仿若先生变作了又白又大的肥鹅喝了一碗掉了白鹅毛的茶水,用又红又宽的鹅掌努力伸着短短的小腿儿去清理自己嘴巴上的茶叶末。好玩之极,好笑之极。

素矣听到窗外笑声往外瞧,一见是我,他再也不肯和那个先生呆着,说了句“我出去了”就跑了出来,先生却是愣着,似乎还没从那首诗里回过味来。

“阿姊你这么快就来了?”素矣拉过我手中包袱兴奋道“是什么东西要给我呀?”我忙把手里另一只包袱塞给他:“这个才是给你的,那个是给金钩的。”兴许是摸得出来另外一只包袱里是什么东西,他也没多问,接过我递给他的东西打开一瞧喜笑颜开:“我都想好久了,你怎么现在才送来呀。”

整整两竹筒的蜜制姜糖,这下子够他吃上好一阵子了。

将金钩的小坟挖开后,把零零碎碎的骨头拼接好铺盖上毛皮,大一看觉得金钩只是披着皮趴在坟坑里睡着了,依然安静乖顺。

最后一次为它将皮毛抚顺,用土将其封存,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谁能伤害它了。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