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报国寺那传来消息,仪文皇后病重。我身为义女请旨出宫为义母侍疾。

仪文皇后打珺儿离世就抑郁成疾,我只怕她这样下去没几日就会死掉。我前后只见过她两三次,说过的话也不过十几句,与她儿子不一样,我和她除了名分外,无甚感情基础,甚至对她还有些怨恨。

仪文皇后比以前更病弱,只能躺在床上和我说话,看她委实可怜,想把事实告诉她让她好受一点,又一想,还是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仪文皇后这些时日心情一直不佳,人也越来越没精打采。一直照顾她的水秀早已没了办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细细琢磨,道:“义母这都是因珺儿所致,素矣这段日子在多宝山紫宸观休养呢,要不我去看看能不能把他带过来给义母瞧瞧,他和珺儿长得那么像,兴许说上几句话义母心里就会高兴些,对她病情有好处呢。”

水秀姑姑面露喜色:“还是郡主有主意,那您就快去吧。”

谁知到了紫宸观后山的时候碰巧下起了雨,匆匆找地方躲雨,正看到前方有一处院落,正是躲雨的好去处。

院子的主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和蔼男子,他很客气把我们让了进去,拿出干毛巾让我们擦干被淋湿的头发,又赶忙生了火让我们围着烤火。

大叔人姓曹,很是健谈,不多会儿就得知他本不住这里,只是今日来收拾房子明日好带买房子的人来看,谁知不巧竟碰上下雨。我顺便做了件好事,出了两倍的价格将他的房子买了去。

雨也不见小,我也等不得了,便让荣元给我打着伞去紫宸观拜访拜访那里的鸿丰道长,祥瑞本想一块去瞧瞧他家公子的,但我看看他的腿,那次杖刑他的一条腿被打残了,走路一坡一坡的,跟着我上山已经够辛苦的了,现在还下着雨,让他在滑溜溜的青苔石阶上走我实在不放心。

好不容易到了紫宸观,鸿丰道长却告诉我小公子不在观内。我问他人去了哪里,道长只摇摇头:“贫道不知。”

“公子是奉旨来贵观休养,那些人来接走他,道长问都不问一下吗?”

“请郡主恕罪,贫道实在不知。”道长依然只是摇头。

是崔太后让素矣来紫宸观,能接他离开的也只能是崔太后的人,她把素矣藏起来又想干什么,为了防止人找到他吗?

回到先前那座院落时已到了傍晚时分,雨水依然没有有减小的趋势,直到第二日中午才停住。院子附近的河水涨了好大一截,山路上也满是积水。我担心回报国寺的山路可能被冲毁,差了荣元去探路,回来果然说唯一的一条山路被雨水冲下的山石挡住了,找人清理的话估计要过个两三日才能通行,这三日我们只能呆在这了。

曹叔第二日雨刚停就下了山。我让荣元去紫宸观买些粮食和油盐来应付几日。要找素矣,在报国寺是走不开的,在这就方便许多了,要做好常住的打算。

这院子左侧数丈外有一条河,水声涛涛,在房内就可以听得到,故而给院子起名为听涛居。在河岸好风水之处挖了坟坑将梅姨的骨灰埋进去,这个地方远离尘世,干净灵秀,她应会喜欢。

在山路疏通之前,我让祥瑞呆着看房子,余下我们三人以寻找另一条去报国寺的山路早日回去照顾义母为由到山上到处逛逛,其实是希望能够幸运寻到素矣的住处。

连着两天依然无所获,我只怕素矣已不在北山,而被移到另外哪座山去了,或是出了京城到了更广阔的某个地方,我这样盲目摸索的方式是根本找不到的。

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觉得崔太后是不想让我找到素矣的,让我们断了联系后互相孤立,她就能更容易拿捏控制。可后来又觉得并非如此,如今她还没确定素矣是不是真素矣,如今将他藏起来,我若是联合着素矣玩一招狸猫换太子,那我是不会放着素矣不管的,定会想办法寻到他。若确无此事,那我就不用担心素矣在她手里会有什么不测,也没必要冒着危险去找人。只需钓着我一试就能知道她的想法哪个是对哪个是错。

崔太后肯定会派人暗中盯着我的行踪,虽然那个人我还没发现,不过怕是她现在已经知道我在听涛居的事。若如此,那这听涛居我是不能再呆了,也根本就不能去找素矣,可若是不找到素矣我根本安不下心来。这两条选择无论哪个对我来说都是危险的。

可即便如此,我也得上山寻找,且绝不能走上崔太后为我布好的任何一条路。

第三日傍晚时分,山路已疏通完毕,明日就可以回报国寺。

金黄色的余辉照在我的身上,我几近绝望,真的找不到了吗?

心中沉闷,走出去准备打发掉最后的一个傍晚碰碰运气。沿着河流往上游去,也不知行了多久,再看天时月亮已经出来了,要着急回去,忽听到后方一阵爪子踩到落叶枯枝发出沙沙的声音快速向我靠近。

一回头只见月光之下一对黄绿色的眼睛闪了一下,狼?我吓得头也不敢回撒开腿就跑,后面的东西跑得比我快,没等我跑上几步它已到了我身后,蹿起身子将我扑倒在地。我伸手去挡它要咬过来的利齿,然而我却没有等到阴森森的牙齿咬我,而是一个湿漉漉温热的舌头欢喜的舔我的手,嘴巴发出呜呜的声音貌似十分高兴。

我试探的喊了声:“金钩。”身上毛茸茸的东西马上汪汪回了两声。我抹掉额上的虚汗狠狠把它推到一边,站起来就骂:“你个坏东西,要吓死我。”

金钩围着我跑了几个圈,又黏过来蹭我。我也满心欢喜的抓着它的脑袋好一阵揉捏,好,太好了,金钩能找得到我,顺藤摸瓜找到素矣也不是不可能。

带着金钩回听涛居,把它饱饱的喂了一顿,撕开自己的绢帕编了一条绳子系在它的脖子上藏在蓬松的毛里让它回去。若它能回到素矣身边,那素矣肯定能发现那条绢帕,知道我来找他了。

朱喜却是叹息:“郡主的意图奴婢明白,可您明日就得回报国寺,再寻小公子怕是不便很多。”

“我自有打算。”

子夜时,正是夜间最冷的时候,我只穿一件单薄寝衣悄无声息到了院子里,竹廊旁边放着一口大水缸,平时接些雨水浇花用的,前几日下雨正好储了大半缸,水缸里的水冰凉冰凉,我跨进去咬牙蹲在里面,感觉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才慢慢不出声的出来,又在廊下吹了会儿山风后才回屋。

第二日头有些晕沉,睡得迷迷糊糊被朱喜给叫醒了,觉得身子悖懒发寒,张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哑有些发痛,朱喜摸着我的额头满脸忧色:“额头这么烫,怕是要发烧了。荣元,你去紫宸观看看有哪位道长懂医术,请来给郡主瞧瞧病,不行,还是宫里的太医医术高一些。”

我拉住朱喜的手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只是寻常风寒,又不是什么怪病,用不着太医,还是先到紫宸观去请。一会儿你进宫去见一下太后,就说仪文皇后病重十分思念灵熙太子,我心中不忍,就想让小公子充当一下灵熙太子陪陪她,让她快点好起来,可到了紫宸观请人却得知小公子被迁往别处了,你问她可知此事。你也回一趟浮屠堂拿些银两出来,这几日米快没了。”转头又对荣元道:“你去报国寺一趟,就说我突染风寒,这几日怕是回不去了,让水秀好好照顾义母。”

朱喜什么话也没说,只紧紧握着我的手,目光透着痛惜,我微微一笑:“你既明白,就不用太为我担心了,我也有分寸的。”朱喜轻叹口气:“奴婢知道了。”

荣元最先回来,只说义母听闻我病了十分担忧,她那边有水秀照顾着就够了,让我安心在此养病,不用记挂她。

紫宸观道长开的药方子才喝了一次,朱喜进宫回来又带了贵妃经常差遣的刘太医来给我瞧病。那位太医在原先的药方里加了几味药,又减了几味药,熬好了以后给我喝,比刚才那个还要苦,早知道就该早早叮嘱朱喜千万不要带太医回来。

随着朱喜来的还有贵妃身边的竹韵,她是代贵妃来看我,拿了好多的补品,说让我好好养身子,贵妃在宫里挺挂念的。我都点头应下,让她回去转达我的谢意。

送走竹韵,我便问道:“太后怎么说?”

“太后说小公子现在呆呆傻傻怕是对仪文皇后的病情并无益处,还是郡主你这个女儿好好孝顺服侍让仪文皇后舒心,也好让她早日病愈。”我听后只轻轻叹口气,也猜到她会这么说。

并非自己要讨没趣,而是不能让自己显得心虚缩手缩脚的,倒让崔太后笑话轻看了去。既然无法让她深信,那便把她搅混了,越混越好,让她快刀也难斩乱麻。

次日一早,祥瑞迈着他的瘸腿一拐一拐的进来喜道:“郡主你看,金钩回来了。”他身后的金钩绕过他一下子跳到了我的床上,这次比上次乖,没有乱蹦乱跳,只乖乖的趴在我身边由我抚顺它身上的毛。

我摸摸金钩的脖子,昨天给它弄上去的绳子不见了,换上了一个草编的项圈,上面还装饰着几朵白色的花,估计是素矣闲着没事给它打扮打扮。

我想把花取下闻一闻,可一拿才知道这花被牢牢的编入了草环里,金钩如何跑都不会把它们弄掉。我只好用指甲掐掉一朵放到鼻尖细嗅,淡淡清幽的香气钻入鼻孔,如此不俗的味道,蔷薇,是野蔷薇花。

我把那几朵蔷薇花全翻弄了一遍,发现有一朵花的花瓣被人用指甲印出一个小小的“安”字来。我欣喜万分,好,一切都好。

找了本书把那朵花夹了进去,等风干了,能做书签呢。

两日后,头痛减轻了许多,感觉能自由活动了。傍晚时分金钩才过来,却不进屋,而是站在院子里对着西南方汪汪叫了起来,荣元去拉它它也不肯进屋。我出去看看,朝着金钩吠叫的方向仔细瞧了瞧,那是一片杂乱的乔木林,并没什么异样。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注意这里是否有人监视,不知是根本没有还是对方隐秘的太好,我一直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倒是金钩在这偶尔会有些烦躁,莫名就会叫起来,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不多时金钩便安静了下来,我领着它回屋去,招来荣元道:“明日一早你去紫宸观借四五个武功高强的道士来帮个忙。”

荣元不解:“帮什么忙,我们不能做吗?”我神秘一笑招他附耳过来,朱喜祥瑞两人也好奇凑了过来,仔细叮嘱一番后,他们三人捂嘴忍不住的乐:“这也有点……太……这行吗?”

“听我的就是了。”

第二日清早起了个早,天蒙蒙亮就独自出了门,行至三里路,半路一毛绒活物蹿了出来扑进我怀里,我欣喜抱起它好一通抚摸道:“捉住了?”

金钩似邀功般:“汪。”

“走,回去看看是何方神圣。”

回到听涛居,院子正中央站着五位身着便服的道长,平均年岁三十岁左右。他们脚下躺着一麻袋,麻袋里装着个人,那人嘴巴应是被堵着了,只能拼命扭着身子呜呜的嚎叫,却是没人理他的。荣元还不忘在旁教训他两句:“给我老实点。”

见我回来,朱喜搬来了椅子让我坐着,五位道长要行礼我也让他们免了,只疑惑望着院中这一番热闹场面,荣元赶紧近前道:“回郡主,近几日一直在院外意图不轨之徒被我们给抓住了。这混账东西,今儿一早跟在郡主身后鬼鬼祟祟的,奴才怕他意图行刺郡主,就请来紫宸观五位道爷来助阵把他给捉了来,你猜怎么的,真搜出这个来。”说着把怀里的一把匕首掏出来给我看,“不知这刺客该如何处置?”

我接过匕首打开一瞧,刀身寒光乍现,是把好刀。收了刀指了指麻袋里的人:“先把他放出来。”

二位道长解开绳子将那人倒了出来,只见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滚出了麻袋,那人应三十岁不到,身上衣服已被撕破,露出些许肌肤,看着是个精壮的人。

那人嘴巴被棉布死死堵着说不清一个字,见到我后拼命往我这挪,眼神明亮好似见了救星。

我微蹙眉,荣元解释道:“奴才嫌他闹得慌,就把他嘴给堵上了。”说完跑过去把那人嘴里的棉布给拔了出来,那人一下子轻松,匆匆咽了口气道:“郡主饶命啊,小的并非刺客,小的姓赵名恬,是受贵妃娘娘差遣来暗中保护郡主的,娘娘怕郡主自己一人在深山会有危险,就让小的来保护您。郡主要不信,小的这有大内令牌可以证明。”

荣元伸手到赵恬怀里去摸,没找到什么东西,再在腰间摸了半响依然无所获,那赵恬顿时大惊失色,急急道:“定是刚才打斗的时候弄丢了,请郡主相信小的……”

“编,接着编。就你这模样还宫里的。”荣元踢了赵恬一脚打断他的话,冷冷讽刺了句。

赵恬怒瞪了荣元一眼张嘴欲回击,我赶在他们俩吵起来之前道:“让你的同伴来证个明,他总不会也丢了令牌吧。”

“娘娘就派了小的一人,没有同伴可以证明。”赵恬也顾不得和荣元争了,懊丧摇头。

“你一天没答复,明日宫里贵妃那肯定会有信儿过来问你怎么回事,到那时证明也行。麻烦五位道爷把他给捆结实了,扔到后院仓库里看着别让他跑了,等明日再做处置。到时必有重谢。”我正为难之时,朱喜上前来替我做了主意。想想也对,我也就要转身离开。

那人急忙喊道:“郡主,宫里只让小的回报您是否有危险,无回应便是无事,明日贵妃不会有指令来。小的的的确确是大内侍卫,景华门的孙协是认识小的的,您可以派人去问一问他。”那人似已被逼入绝境做最后的挣扎。

我却是被惹恼了:“狂妄之徒,本郡主看你是狡猾得很。”把他那把匕首往外一扔道:“送到巡城院去处理,若真是贵妃差你来的,本郡主自会保你出来,若所言非实,那你就在里面好好呆着吧。”

巡城院,隶属都察院,是管理京城治安之所。

荣元捡了匕首过去道了声是,到了赵恬跟前讥笑道:“嘴硬是吧,到了那地方,自是有人能撬开你的嘴让你说实话。”然后对五位道长道:“麻烦五位道爷再辛苦一趟把这刺客送到城内去,今日真是辛苦各位道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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