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在这个一年之内最闷热的月份里。刚刚发生一件事让我更是焦躁,梅姨和祥瑞都不见了。

我问朱喜怎么回事,她说,是太后差人把人叫去的,说是听闻梅姐姐的针线十分的好,就向郡主借用几日,让她过去帮忙做一些刺绣,又让祥瑞帮忙收拾东西陪梅姐姐一起过去,当时郡主不在,梅姐姐思虑再三觉得不能驳了太后颜面,便跟着去了。

我只觉得不妙,借用几日,司制房针线活在梅姨之上的人多得去了,她让梅姨过去做什么?难不成,她还不死心,要在他们身上问出什么。

我心儿紧紧,急急慌慌赶到荣宁宫要见太后,宫人却告诉我近几日太后身子不适不见任何人。我只好去找苒苒帮忙,她去了却也是无能为力。我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急的转了几圈忽然想到贵妃,对,没准贵妃能说动崔太后呢。

一路跑到四合殿,思思兴奋地跑过来我也没理她,贵妃见我如此匆忙的模样倒是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我略带哭腔几乎要跪下:“长姐,我求求你,救救梅姨和祥瑞吧。打小梅姨就照顾我,我不能没有她。”

贵妃拉我起来:“你坐下好好说话,到底怎么了。”我把梅姨和祥瑞如何被带走的经过说与她听,贵妃松口气道:“这你怕什么,你还怕太后不还你人?”我要如何向她说明我心中所担忧的,我不能告诉她珺儿和素矣调换身份的事,这事我连梅姨都没说。

我只好求道:“那你替我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好不好?”贵妃点了点头同意了。

我在四合殿等了好久,贵妃终于回来了,我上前问怎么样。她笑笑道:“你真是一惊一乍的,你的梅姨在荣宝殿好好地绣着太后大寿那日要穿的吉服上的花呢。本来司制房是做好了的,可太后想再添些花样,就请了你梅姨去了。有祥瑞在一旁陪着呢,你这下子不用担心了吧。”

我这才松一口气,可是依然不放心梅姨继续呆在那里,我只好请求贵妃能不能每天都去看一看,她有些为难:“太后说自己身子不适不愿见人,我今天去看已经让她烦心了,还让我以后不必老来瞧她,你让我明天如何去呢。”我有些生气:“娘娘不愿帮忙便算了,影影去找别人。”说完我又跑了出去。

我又找到苒苒让她帮我每天去见太后的时候瞟一眼看能不能看到梅姨和祥瑞,并且不要告诉任何人。

第二天梅姨和祥瑞一切安好,第三天还是一切安好,第四天依然是,我都觉得有点奇怪了。第五天的时候,苒苒却是面带怯色对我说:“顾,顾姐姐,我不能骗你了,其实,其实你找我的第二天的下午我就找不到梅姨和祥瑞了,祖母说他们好得很,我就这样回你了。”

我听后心里又惊又惧,第二天就见不到人了,可这已经是第五天了,梅姨她若是受了苦,那已经有三天了,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瞪着苒苒道:“梅姨若是没有事便罢,若有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急匆匆往荣宝殿跑,没想到这次没人再拦我,倒是把我让了进去。

荣宝殿内,崔太后一手扶额斜依在大殿宝座上,眼睛微闭,面沉似水,看得出她今日心情不好,打我进殿到她近前,她都未做任何理会。我管不得她是否开心,匆匆行礼后问道:“太后说借用梅姨和祥瑞几日,不知今日能还否?”

崔太后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瞧我,冷哼一声道:“倒是邯郸你管教出来的下人,就是不懂规矩。”我恭顺询问:“太后恕罪,不知他们何处冒犯了太后。”

崔太后手一挥,一个宫女捧着一件葡萄黑的缎面华服出来,华服上绣着一簇簇薜荔花,花下一七彩羽翼的锦鸡,喻示吉利。只是,这花上和锦鸡身上都有一片艳红色的污渍,不知是何物。

“哀家本好意请她来绣华服,又拿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赏赐于她,谁知她竟将美酒泼在华服上。锦鸡染血,薜荔遭殃,她这不是咒哀家不吉不利,血染华服吗?”崔太后虽盛怒面容却依然保持着得体和威严。不过盛怒只是一时,她随即平复如常,淡淡道:“这样的下人真不知邯郸你是如何教的,不过你回去也不必管教了,哀家已经让人调,教过了,料他们以后再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调,教,你如何调,教,用鞭子板子吗?

“不知,不知他们现在人在何处?能否让邯郸一见?”我一定要先见到他们本人。

崔太后道:“那污秽的东西怎能进殿,你去刑正司地牢领人吧。”邢正司,宫内刑罚管制之所,可想那里的地牢又是何等之地。我只听闻那是宫内最黑暗可怕的地方,梅姨和祥瑞到了那种地方不知会受到什么刑罚折磨,我心只觉得不安。

我正欲转身离去找人,崔太后又道:“邯郸你莫要慌,哀家还有话没说完呢。这宫中尚若有人想欺瞒与哀家,他们便是例子。明白了吗?”她瞧着我的神色带着一种高位者俯看蝼蚁的蔑视,我顶着她的目光缓缓拜下:“邯郸无甚敢欺瞒太后,邯郸告退。”

差人让朱喜和荣元来和我一起去接梅姨和祥瑞,我只怕他们不会好到哪里去。我本做好了准备,但是在地牢里看到他们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惊讶心痛。

梅姨躺在一团稻草上动都不动一下,脸色惨淡蜡黄,下,身和手上全是血,打嘴里只能发出低低的呻吟。祥瑞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被打得下,半身血肉模糊,身上也有好多的血。看到我的时候张嘴要喊我,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嘴巴里又流出凝住的血块。我狠狠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眼泪憋都憋不回去,一颗接着一颗的掉。“抬回去,快去找太医来。”

我小心翼翼的把梅姨身上的血渍用温水擦洗干净,当我脱掉她衣服的一刹那又看呆了眼,一道青一道紫的伤痕布满了她的全身,有两根肋骨也断了,触目惊心得我不敢多看一眼。

梅姨的手指也被很粗的针扎了深深的洞,由于天热,里面已经化脓,有淡黄色恶臭的浓水往外流。我握着她的手再也憋不住哭出来,仿佛她所受的痛苦都在我身上。朱喜见我哭得不能自已,抹了抹眼泪劝道:“郡主莫要哭坏了身子,还是让奴婢来吧。”朱喜帮着梅姨把下,身的衣裤剪开,裤子混着皮和肉还有血凝固到了一起,只能用剪刀剪掉。

梅姨听到我的哭声缓缓转醒过来用沙哑的嗓音弱弱道:“小姐……你……你怎么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握着她的手心疼问道:“还疼吗?”

梅姨缓缓抬起手用手背给我把泪水抹去咧咧干裂的嘴唇笑道:“不疼,小姐别哭了,要把眼睛哭坏的,我会心疼呀。”我点头努力咧嘴笑:“我不哭,我不哭呢。”她微微一笑趴在那看着我也不说话,一滴滴泪却是打眼角里溢出来。

过了好久终于有太医来了,他本以为是给我瞧病,却不想是给两个下人。我给他塞了些银子:“就当是给我治病,你顺带着把他们也瞧了吧,都记在我的病史上。”太医叹口气后终是愿意了。看到梅姨的时候那太医直摇头,说没救了。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道:“什么叫没救,你得救,你一定要救她。”

太医被吓着只好答应开一张方子。看了祥瑞后他只说好好休养,吃和刚才方子一样的药,再开点外用的,养个把月应该能好。我送他走的时候千恩万谢,又给了些钱。

让人去抓药煎药,我先去看看祥瑞。

祥瑞喝了些水后好了些,我问他们去了荣宁宫都发生了什么,他趴在床上娓娓道:“到那的时候也的确是让梅姨做针线的,等赶夜绣完了,太后就差人端来葡萄酒赏与我们,我们刚要接,那个端托盘的宫女手一滑我们就没拿好杯子,殷红的酒全洒在了刚绣好的衣服上。那宫女却硬说是我们泼的,太后发怒差人把我们拉入密室分开关着。那些人先是把奴才打一顿,又问郡主最近做了什么欺君的事,还有现在的公子是不是我们家公子。奴才是断然不敢承认的,他们就一样一样的用刑逼问,奴才咬碎了牙也没吐半个字。奴才和梅姨是分开的,不知道她受了什么罪。后来被拉到邢正司地牢摁着打了五十板子。过了好久,郡主就来了。”

祥瑞咧开嘴嘲弄的笑笑:“不过郡主不用担忧,她儿子还指望着我们家王爷给他打鞑靼呢,不管她问得出问不出,她都不能拿我们家公子怎样,也只能拿我们这些下人出出气罢了。呵,呵呵,哎呦,疼疼疼。”我忍不住对他这么乐观的话不笑出来,吩咐荣元照顾好他,自己又去看梅姨、

梅姨半夜发起了高烧,去太医院叫人的时候那人一看这情况本是不愿救了的,不过被我逼着还是开了张药方,只说,能不能活过明晚就看造化了。

我一夜陪着梅姨,亲手喂她喝药,洗换额头上敷的凉毛巾,一次又一次。梅姨都烧糊涂了,嘴里一直囔囔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郡主怎么会故意撇下太子让他……都是意外,意外,和仇恨无关。你们胆敢伤害郡主,我做鬼……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我紧紧抱住她,心一阵一阵抽痛,眼睛酸疼,眼泪滚烫一滴接着一滴的掉。

难道崔太后还怀疑我是故意不救太子,为的就是为外公一家报仇?谋害太子也是要被诛三族的,梅姨定是咬紧了牙也不会承认,那个老女人肯定用了不少折磨人的法子逼问。

我心里好害怕,害怕失去梅姨,母亲没了以后,她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梅姨终于睁开了眼,看到我的时候轻轻唤了我一声,她似乎精神好了许多:“小姐不累吗?快躺下来休息一会儿。”我依她的意躺在了她的身边。

梅姨慈爱的摸了摸我的头发笑道:“小姐的头发最好看,比夫人的还好看,让梅姨再摸一摸。好想以后小姐出嫁的时候我也能为你梳头盘发看着你嫁人生子,可梅姨怕是以后不能陪着你了,你出嫁那天也不能给你梳头了。但我还会在天上看着小姐,小姐以后要活得好好的,别让自己受苦受累的,不然我和夫人还有老爷会伤心的。”

我狠狠点头:“梅姨会没事的,喝完药就没事的。你一定要等到我出嫁那天,别人给我梳头我不习惯,一定让你梳,影影最喜欢你梳的发髻,别人的我不要。”说着说着嗓音哽咽又忍不住哭出来。

梅姨微笑看着我,轻轻揉揉为我抹去泪水:“好,我一定给小姐梳最好看的发髻,让小姐成为这世上最好看的新娘子。可现在梅姨想睡一会儿,你陪梅姨睡一会儿吧。”她搂住我抵住我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梅姨的额头滚烫,身体的温度却是一点一点的传给了我。

直至下午,我也没有起来。酷暑的六月天,此时的我在被窝里仿佛在三九天那么寒冷,我紧紧抱着身子开始僵硬的梅姨,手忍不住的抖。冷,好冷。

他们把梅姨抬走了,抬走的时候废了好大的劲才把我从她僵硬的怀里弄出来。

一天不吃不喝后,第二日,我病倒了。太医要为我瞧病,我不见。贵妃来看我,我不见。德妃差人来,我不见。朱喜为我送饭,我也不见。

祥瑞拖着病体和朱喜荣元他们两个跪在门口求我开门,我只对祥瑞说:“我的事做完了,你们公子也好好地,太子离去后我与他再无关系,以后他的事我也无需再管了。”

祥瑞磕头哭喊:“郡主,奴才知道您难过,可你身子也要紧呀,求你开门吧。”我对荣元道:“他若还想活着,你就把他带回去好好养病去。”我回去躺在床上不再理会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做出了那么多让步,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步步紧逼。为什么我要加入他们的游戏?最后把梅姨都搭进去了。我就是太傻,太自以为是,自己明明什么都不是啊,竟然还妄想着能做点什么。

窗前暗了三次亮了三次。

我伸出干瘦的手拉开门闩,扣住门使了好大的力气才吱呀一声把门打开,门外夕阳洒到了我的脸上,红艳艳的,暖暖之中夹杂着凉。朱喜和荣元还跪在那里,落日的余辉给他们镀了层柔软的绯色。

荣元赶紧的爬起来却又一下子跌到,下,半身全麻了,别妄想站稳。

他们两人仰着脸定定的看着我,我用干涸的声音问道:“梅姨的骨灰。”荣元回道:“装在匣子里好好地在佛堂里安置着。”我嗯了一声,对他们吩咐道:“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准备吃的,我饿了。”

他们脸上露出喜色:“是,是。”两人带着欣喜连滚带爬的离去准备。

日子还得继续,死的人已经解脱,活着的人还得肩负着死人的心愿继续活着,太多的事还没做呢。我,不能让你白死。

第二日早晨,去拜见皇上,感谢他这几日一直差遣太医关怀。随后,去向崔太后请安,上午,去四合殿向贵妃请安,对自己前些日子那句气人的话道歉。下午去拜见德妃,谢她差人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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