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小殓那日是我和慧娴嬷嬷为太后整妆,慧娴嬷嬷把太后食指上的指环取下包好递给我道:“这个郡主要好好保管,这是太后用来打开床头那块玉枕的,就留给郡主处理吧。”

那指环以银做环,嵌饰一枚雀卵般大的奇形怪状的墨色宝石,幽幽还泛着点绿色泽光。

我有点疑惑:“皇祖母最信得过阿嬷,应该由阿嬷处理呀。”她摇摇头笑道:“郡主就拿着吧。”我也只好听话的接了过去,她又补了句话:“郡主要妥善保管啊。”

太后棺椁被移往泰祥殿,择吉日行大殓之礼。大殓之后第二日,皇后宫那又传来大殿下薨世的消息,皇后深受打击大病了一场。失去了太后又失去一个儿子,皇上近日也十分的难过。他命人严查览华阁坍塌一事,查出的结果也只是工匠修缮不够,导致木头老化腐朽,有人上去跳动就会导致梁木折断塌陷。皇上震怒立马斩杀了那些办事不利的工匠,处理了工部一些办事不利之人。然而他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改变事实了,太后没了,瑾儿也没了。

景辉八年六月,穆太后的棺椁在泰祥殿停放百日后移往孝陵与太祖合葬。皇帝封谥号为“孝慈武懿章宣正恭肃安仁宜皇后”,简称孝慈武皇后。大皇子也被追封为濮阳王。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慧娴嬷嬷竟然在孝慈武皇后入葬之时撞柱而亡随孝慈武皇后去了,这也是她的一种选择吧。

作为孙女,尽其孝道,国丧百日之后,我还要为太后服丧一年,太后视我为亲孙女,为她守丧也情愿得紧。只是,服丧期间不得婚嫁,本打算今年五月嫁出宫去早日逃出这个牢笼,如今也要等到明年去了。

荣宁宫一切后事还需安排整理,皇后因病无心管理后宫诸事,贵妃又身怀有孕,后宫暂由德妃和宁妃打理。

近日心情不佳,见到外人心情难免会烦,所以提前去了寿春宫请命由我一人来整理收拾,我对荣宁宫内内外外熟悉得很,想必能省下二位娘娘不少精力和时间。两位娘娘安慰我几句后也就应允了,只道有任何需要尽管来提。

荣宁宫的宫人大都被遣散另去他处,零零星星只剩下几个打扫宫女內监,还有就是我,梅姨,茜桃,朱喜姑姑,小內监荣元他们几个,相比以前,人气儿骤落,一下子冷清不少。

本以为这个地方人走茶凉不会再有人拜访,不想,一日正在整理太后遗物,无人通报,皇帝陛下竟然悄无声息的走进了荣宝殿。

皇上三十多岁,身姿英挺,眉目俊朗,下巴和上唇留有一些胡子,这几日由于劳累忧伤显得脸色有点憔悴。

众人下跪问安,皇上挥手遣退所有人,只让我跟着他在屋内转转。如今物是人非,屋子也都是空荡荡的。

我平时见到皇上说话随意活泼些,他不仅不恼反而赞我性情率真,不过今日我却是小心谨慎再谨慎。

皇上在殿内漫无目的缓缓踱着步子,以前他来请安经常在此处与太后话家常,如今再瞧空无一人的屋子,只觉得恍如一梦,变化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皇上走至太后经常坐着听人念书的紫檀玫瑰椅处,黯然神伤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轻轻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我上前一小步轻声安慰道:“陛下莫要太过伤心,对身体不好,斯人已去,早节哀为好呀。”他点点头继续往里走,良久无话,我也乖乖在后跟着。

皇上忽然转身问我:“母后可曾留给你什么东西吗?”我略被惊到,急忙想了想后,摇摇头。

皇上温声细语接着问:“邯郸,你应知道母后手中有半块虎符吧,她忽然离去,也没和朕说虎符放在哪,慧娴阿嬷也不在了,你天天在这,你可知道?”

虎符?能调动国家所有兵马的兵符?

我恭敬朝他拜了拜道:“陛下说的可能是这个。”转身到内室取出玉枕,用慧娴嬷嬷给我的那枚指环打开机关取出内藏紫檀木匣,双手捧起匣子举过头顶呈上。

皇上打开瞧了一眼又合上,随手拿了过去。

皇上对玉枕暗藏玄机略感意外:“想不到这玉枕还有如此玄机,母后手上戴的指环竟是它的钥匙。”

我递上指环恭敬道:“此物并非皇祖母亲授,是慧娴阿嬷嘱托邯郸暂管,将枕中之物交于陛下。邯郸不敢私自留受,还请陛下收回。”皇上淡淡回道:“这是当年父皇送与母后的玉龙头,此物贵重意义非凡。不过既然已经给你了那你就戴着吧,在朕身边也是无用。起来吧。”我收回指环依旧跪在那里道:“邯郸想请求陛下恩准一件事情。”

“什么事,你说吧。”

“邯郸想住到浮屠堂为皇祖母抄诵佛经,以修功德福慧,直到孝期服满。浮屠堂距琉庆宫十分近,近日太子也因伤心过度卧床不起,邯郸身为太子的姐姐,也恳求陛下能够答允邯郸让邯郸去照顾太子殿下。”我俯下,身子,额头扣在双手上方等待皇上的答复。

屋内十分的静,我都能清晰的听见皇上平稳的呼吸声以及自己的心跳。

“准了,起来吧。”皇上清朗的声音打上方传来,我浑身一松也就露出笑容谢恩:“谢陛下。”

太后手中有虎符,这使得她在皇上不是他亲儿的基础上还能得到皇上的敬重,也同样保障了她在朝中和后宫的地位,如此重要的东西,太后一直谨慎保管,除了她和慧娴嬷嬷再无第二人知道,我得知也是由于慧娴嬷嬷提示。

皇上也是坐得住的人,太后入葬一切妥当之后他才来寻虎符,就像来要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我开始是好奇玉枕面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好好保管,所以之前就悄悄把太后生前一直枕着的玉枕打开过,玉枕中的紫檀盒子里有用红色丝绸裹着的半枚虎符,它本不重,我拿它在手却感觉似有千斤。

让我保管?我如何保管得了?这可是兵符,能够调动天下兵马的兵符!那一刻只觉得手中的物件烫手的很。

太后去的突然,也没留下什么话,更未说过这虎符如何处理,我要如何才算遵从她的心愿?不过转而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太多,这东西岂是我能拿的,太后不在了,自然是要交给皇上的。皇上要是得不到这个东西,他平日里脾气再好,也会把荣宁宫翻个底朝天,我还是做个人情奉上的好。

紫檀盒子里的东西我是看过了,可玉枕暗层里藏着的另一个东西我却有点不明白了,那是一个用一块色彩瑰丽的玛瑙石雕琢成的半块牌子,上面刻了三个大字,不过只有一半,也猜不出是什么字。玉牌颜色纹路一层压一层十分复杂,右下方还刻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和一行小字“蜀中水家门”,是蜀中一位姓水的人家吗?

这么漂亮的玉牌,还被分成两半,不会是姓水的人送给太后的什么定情信物吧,就像我和穆秀的那对鸳鸯佩,怪不得太后把它藏得这么深呢。无甚特别,我又将东西放回暗层里去。

我以纪念太后之名将玉枕要了来带在身边,毕竟是和玉龙头配套的,得一块拿着。

与梅姨朱喜荣元茜桃他们几个搬入浮屠堂后,每天的事也就是念经抄经,拜佛祈福,这些事以前在庆元寺也做,如今重操旧业,也不觉得费劲。

忙完主业就到相隔不远的琉庆宫看看近日生病的珺儿怎么样了。太后去的那天他开始是被吓傻了,后来跪在太后的床前哭得声嘶力竭,无论别人怎么劝都止不住,嗓子都哭哑掉了。第二天一早就传来太子病倒的消息,他身子本来就弱,这一病更是弱不禁风。

无论怎样太后对我也是好的,可惜她的恩德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她人就不在了。她生前最关心爱护的就是珺儿,我如今也应该替她多照顾珺儿一些,也算报她的知遇之恩了。

我去看珺儿的时候他正无精打采的躺在床上不肯吃药,郭福巴心巴肺的劝,他只淡漠不理。素矣在旁看着满是担忧,他这几日脸色也不好,人也瘦了一圈,往日之精神消了大半,看到我的时候只唤了声阿姊便再无话。

我看珺儿模样憔悴苍白,委实可怜,郭福也是着急无奈的很,就要过郭福手中药碗自己来喂珺儿,他也该有十二岁了,但模样看着还和十岁那年一样没有变多少。

“都快三个月了,再难过下去你的身子恐怕真的要垮掉了。”我喂珺儿喝药他总算卖点面子喝两口,见他肯喝药,趁机劝他。让自己沉浸在悲伤里不是一件理智的事。

珺儿弱弱看了我一眼弱弱问道:“皇祖母对姐姐那么好,姐姐就不伤心难过吗?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伤心。”他眼神之中燃起了一丝火气,对我的态度似有不满。

我盯着珺儿乌黑的眼珠一字一句道:“我何尝不伤心,甚至伤心到晕倒多次。可是伤心的日子过去了,如今皇祖母不在了,一切事都要靠自己,已经没时间让我去伤心了。你可知,再过两月崔贵太妃就要从洛阳赶到京城了?”

崔贵太妃是皇上生母,太祖时期位至贵妃,先帝登基后她随儿子到封地去颐养天年。后皇上进京,本想接她到皇宫居住,因太后不允,她也就留在了洛阳。如今太后不在了,她也便可以被儿子名正言顺的接入宫中,成为继穆太后之后另一个后宫地位最高的女人。

素矣上前道:“是呀堂弟,阿姊说得对,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珺儿依然躺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看我。

我叹口气回忆道:“当年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也曾这样,不吃不喝颓废的让自己沉浸在悲伤和往事里不能自拔,任姨母和梅姨怎么抹泪苦劝也不听。几天下来人瘦得跟干柴一样,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痛的。整整阴霾了一月之久,一日阳光晴好,一缕阳光不小心照到我的床上,明亮而娇媚,暖而温柔,阳光中我看到镜中脸色蜡黄憔悴支离的自己,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父亲若是知道我这样,该有多暴怒,母亲又该有多伤心。他们已去,却还要担忧我自己还不能照顾好自己,我只是在折磨自己为死去的他们添增伤悲而已。难过无用,毫无用处,沉浸在伤痛里不思进取才最可悲最该难过。先帝离世的时候你还小,又怎会知道这些呢。”

“是我们害死了皇祖母,这难过你又怎么会知道呢?”珺儿小脸倔强,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眼睛被泪水浸过显得异常的明亮,他道:“如果那天我们不在上面玩耍,皇祖母和堂兄便不会有事了。”说完一颗泪珠打眼角里流出,他一伸手给自己抹去了。

素矣在旁也默默低着头不说话,他们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自己是杀人凶手,杀死了他们最爱的皇祖母。可那不过是无意,怎么能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拉。再者事已至此,再多的自责只是多余。

“三楼塌下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伤着皇祖母分毫,你们没有伤害到她,她是担心你才受的惊吓,你不能再让她担心了。你母后不是说从此以后我便是你的亲姐姐吗,姐姐的话你听不听?”我语气严厉了一分,珺儿才抬起眼皮看我。

我接着说:“快点养好身子,不许再自暴自弃,也不许你再对我发脾气。”又对珺儿的贴身服侍宫女云影道:“让小厨房做些太子爱吃的来,能吃多少让他吃多少,若可以下床就让他多走动走动。”云影是仪文皇后留下来专门照顾珺儿的,也是琉庆宫掌事宫女,做事用心谨慎,很得仪文皇后和珺儿的信任。

云影恭敬回了声:“谨遵郡主吩咐。”

不知是我态度强硬的原因,还是珺儿自己想通了,开始乖乖喝药调养身子,让自己慢慢走出阴霾,身体状况这才没有每况愈下。

炎炎夏日过后,秋风逐渐凉爽。九月初一,崔贵太妃进宫了。

由于国丧期间禁止一切丝竹舞乐,没有仪仗队夹道欢迎,所以那天崔贵太妃来得很平静。不过皇上还是让所有人都前去迎接,也包括我在内。

最前面站的是帝后,后面是嫔妃,旁边是太子和公主,我和素矣则是最后的那两位。

等了没多久便有一小队人抬着两顶小轿慢悠悠走来,众人被皇上领着走下台阶上前迎接。

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被人打前面的那顶小轿里搀扶出来,看年岁和装扮,想必除了贵太妃也无别人了。她应有五十多岁了,不过保养得好,看起来像四十多岁的人。

皇上面带笑容亲迎上前,多年未见,亲情相思甚浓,母子二人手握着手寒暄问暖好一阵。

贵太妃后面的轿子里宫女又搀出一位妙龄少女,她身穿一件鹅黄色绣玉兰的襦裙,衣领袖口处点缀着珍珠。那姑娘十二三左右,小小鹅蛋脸,柳叶眉下杏眸乌黑明亮,小嘴一笑露出一排细白的牙齿,十分的玲珑漂亮。娇媚之中蕴藏着温润,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芍药。

我悄悄问前面的思思:“那个穿黄衣服的漂亮姑娘是谁呀?”思思摇摇头:“我不认识。”珺儿扭过头悄悄对我道:“陛下长女永宁公主,她一直留在洛阳陪着贵太妃,这次是和贵太妃一起进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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