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过后三天,韩国公府的夫人进宫向太后请安来了。韩国公府是太后的娘家,当年太后的兄长穆欣随太祖打江山立下赫赫战功,建国后被封了韩国公。如今的韩国公是太后的侄子穆言。

国公夫人本和太后在厅内说话,我则在别处与茜桃玩闹,朱喜姑姑却过来找我说:“太后请郡主过去呢。”我以为国公夫人走了,谁知进去后看到她还坐在那。

国公夫人四十左右,皮肤白皙,面目和善,想来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

我微微一拜:“皇祖母,夫人。”国公夫人微微一笑点点头道:“这便是邯郸郡主了?看着真叫人喜欢呢。”我有点不好意思,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我。

“不知郡主闲暇之余做些什么玩趣,最近德妃娘娘的云袖百蝶舞很是时兴呢,莲儿也请了舞娘在府里学着玩,她不过是学个样子,郡主在宫中,又是德妃娘娘的妹妹,想是能学着精髓的。二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还说有机会要进宫来和郡主探讨比试一番呢,呵呵呵。”国公夫人笑得乐呵呵,太后也跟着笑得乐呵呵:“别人不知道,哀家可是知道她呢。罢了罢了,莫要让二丫头再提比试的事了,免得让这丫头觉得被欺负了。”

国公夫人略带疑惑瞧我,我上前一步不好意思一笑:“让夫人见笑了。”我七岁就离了家,哪里会有人教我跳舞。

国公夫人笑容略微尴尬,遂又笑道:“莲儿喜舞爱动不消停,郡主性子安静典雅,想是更喜欢琴棋书画一些的。”我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是忍不住的怨叹,夫人哪夫人,你是真不知道邯郸郡主的来历还是真的是来揭我短的?琴棋书画诗酒花那些京都大家小姐的玩意儿我只跟着师父学过一些,而且跟着一个男人学这些,你觉得会是女子的琴棋书画诗酒花吗?

我的笑容又深了一层:“夫人过奖了。”我想她应该明白这笑的意思。

只觉得国公夫人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打量,觉得有点别扭,再者又怕她看出我脸上被脂粉掩盖住的伤疤,就主动到太后身边去了。太后拍拍我的手小声道:“回去吧。”

像获了释一样一刻也没多留便退了出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到了晚间用完膳,太后就把事实告诉我了。韩国公的儿子看上我了,今天国公夫人来是请求赐婚的。

“可,可那位穆公子我见都没见过呀。”我十分的不解,他是在哪见的我,怎么就看上我了?

“怎么没见过?寿宴那晚你离过一次席,是不是撞上一个人?”

是有这么一件事,我本想去如厕,结果路上不小心和一个人撞个满怀。是说了几句话,那晚月亮虽然特别的好,不过他是背着光的,我只记得那个人身姿颀长,声音清朗好听,就是没看清模样,这怎么算“见”过呢,顶多是他见过我,我却不曾见过他。

“皇祖母您,您答应了?”我抱着一线希望。太后颔首笑道:“秀儿是个好孩子,这是一件好事呀,怎么?你不愿?”

我不知自己是愿还是不愿,总觉得自己的一种东西无处安放,心里有担忧,又有期盼,也有抵触。

太后看到我有点抗拒的神色,语重心长道:“傻丫头,你都十七了,真的要等到变成老姑娘才嫁人?哀家给你挑的人,你还不放心吗?”我本无抵抗的支柱,太后的意愿我也不好违背,再者又有些好奇那个对我一见钟情的人是什么模样,想想忽然觉得有趣了些。

“哀家知道你担忧什么,放心吧,再过些日子哀家让他进宫来请安,这下你不就可以看到他了。”

韩国公世子穆秀进宫来给太后请安那日,我正好和他在碎碎廊上相遇。

我正摆弄廊中秋菊,打花影里瞧见一位翩翩佳公子由陈公公带着缓缓走来,悠闲从容似在赏景游玩。那人二十岁出头,身穿一袭湖蓝色锦袍,身姿挺拔,相貌俊秀,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正好和我打量他的目光对上,我略感尴尬,马上移开了目光。

那位穆公子欣然一笑向我行礼道:“给郡主请安。”

我瞧着,陈公公退到后面去了,便道:“穆公子这是要去见皇祖母?请随我来吧。”

我走在穆公子左侧引路,觉得他时不时看我一眼,右半边身体有点不自在。虽说以前在绍兴的时候也见过不少男子,主动示好的也不少,却没今天这样觉得有点紧张。

两人一路没话,我正欲开口:“你……”却恰巧他也张口:“我……”我赶紧的合上嘴不说话,更觉窘迫。心里不禁咒骂自己,你这是怎么了,以前也没见你这样紧张过。

“不知郡主所带何香?味道如此清雅恬淡?”穆公子笑笑及时解了我的烦恼。我浑身一松道:“冷凝香,是用梅花蕊和其他的香料配制而成。”

穆公子似得了意外之喜,舒心一笑道:“梅花?不瞒郡主,梅花是我最喜欢的花,也只有梅花才有这么清而远,香而不烈的味道了吧。”太后见我挂了个香囊也曾说过这味道好闻,她很喜欢,我便天天带在身边,不想穆公子也欣赏这种味道,心中不免有一丝欢喜,想不到有缘遇上了一位梅友。

“不巧,我也最喜梅花,以前住的院子就植了好几株白梅。如今宫中最好的梅花当属琼苑的白梅了,白雪映白梅,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只可惜,宫中梅花虽好,却不是我等宫外之人能赏的,不过家中也有植种红梅,白雪压红梅,如火燃雪美不胜收。若郡主不嫌,红梅盛开之日我二妹请郡主到府上赏梅,到时还请赏光。”他对我微微一笑,笑容温暖和煦,他已经做出了邀请,我是不是也该伸出手去应下呢?

“听闻二小姐多才敏慧,早想拜访,若有机会定会到府上拜访。”

我正欲问他些其他事情,却发现我们已走到太后寝殿荣宝殿前,我只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去:“我不能奉陪了,穆公子自己进去吧。”我转身将走,手臂却被人拉住,手中被塞进一个硬硬的东西,拿来一看,原来是一座玲珑剔透的玉阁。玉料上等,雕工精湛,阁顶上的砖瓦都看得清楚。

这是送我的?我欲还给他:“我们才第一次见面,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穆公子却退后一步神秘一笑道:“去年太后寿宴第一次,千泽山狩猎第二次,还有……以后有时间再告诉你。”说完他人转身就跳上台阶进殿去了。

我捏着这个鸡蛋般大的玉阁仔细端详,只见阁上有匾写道“辰华阁”,旁边小小的柱子上左右也细致的刻着“玉人飞阁上,见月还相望”的诗句,玉人飞阁上,见月还相望,相望不相忘,应无未断肠。

他这是在借用玉阁表达对我的情意吗?去年太后寿宴便是在捞月湖畔的辰华阁举行的,那应是他说的第一次见到我吧。

自己一人走在回桐华堂的路上,手中捏着那个玉阁思绪散漫,他见过我多次,而我却半分印象都没有,自己是不是迟钝了些,还是他隐秘性太好?

忽得知自己被那样的玉人儿默默关注许久,心中若无一丝悸动是不可能的,仿若一池平静的湖水被人投了石子,少许荡起了涟漪,不知是因着投石子的人,还是因着石子。

待晚上太后问起,我无甚异议。我的婚事操持在太后和皇上的手里,哪有我说不的份。若是位良人最好。如今看这位穆公子,应是位不错的人吧。

一日在德妃处喝茶时被她问道:“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陛下若不说准备给你赐婚,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我觉得冤枉:“这种事哪有到处找人说的。”她抿嘴一笑:“看你平时爽朗得很,这种事也会不好意思?”我低头喝茶不再理她,有哪位姑娘在姻缘上不会脸红羞涩呢,只不过我更多的是迷茫罢了。

以前在庆元寺经常会遇见一些十五六岁的姑娘来求姻缘,每个人眼中满含期待,笑得懵懂而娇羞。愿得如意郎,千金不嫌贵。然而也会有被抛弃的妇人来求丈夫回转心意念起以往旧情与她和好,而来还愿的人则是少之又少。来的人有笑的有哭的,有贫亦有贵,无论什么人都会有情爱的烦恼。我打小就担忧,会不会有一日我也会变成她们之中的一个,笑着来,又哭着回。这中间的历程,又有多痛苦,多漫长?

若哪一日没了情爱,能不能责任和敬重多一点呢?

德妃又调笑道:“那位穆公子将来可是要承袭韩国公爵位的,也不知道你这性子能不能当得了国公夫人,可别让人家笑话了。”

我趴在石桌上,用手臂垫着下巴翻眼看她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后悔了,再想想还有好多好多的麻烦事呢,我嫌烦了怎么办?”她摇头笑道:“哪有这么麻烦,你不是说你曾帮着你姨母管过庆元寺吗,管理国公府和那差不多。”我蔫下一点气道:“一个是寺院,一个是国公府,哪里一样啊。”

垂下眼帘看着眼前的青釉小茶碗,心中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正正身子坐好端起小茶碗对她道:“娘娘也不必担心了,月影还不至于这般无用。我嫁入韩国公府,不也是给家里找了个坚固的靠山吗,贵妃和你在宫外也就多了份支持。”

我冲德妃一笑,低下头去抿了一口碗中青碧色的茶水。

太后答应穆秀和我的婚事,真的只是应穆秀的请求吗?可一国的太后做事怎会没有思虑。若顾家与韩国公府联姻,贵妃和德妃的靠山会更固一层。自德妃生下二皇子以来太后便对德妃日益警惕,绝不会给她任何机会,但这次却欣然促成穆顾两家联姻,这很矛盾。

我想了好久都想不通,还专门写信问师父,为了防止信被人偷看,我只写了自己被封郡主和要嫁入韩国公府的事。师父如此聪明肯定明白其中深意,结果他的回信里只写了“恭喜恭喜”四个字,我一点都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有一天我听到珺儿叫我“姐姐”,这才恍然大悟。

我如今已是先皇和仪文皇后义女,太子的姐姐,我若嫁入韩国公府,那不也是郁穆两家的联姻吗,说白了就是太子与韩国公府的联盟。然而这两种矛盾的联系重叠在一起,太后就不怕我选择前者而抛弃后者?她是哪里有的自信做这么危险的事?

我这才意识到看起来年迈病弱得不能管事的太后也并非清闲。

然而,若真的有一天我要面临这样的选择,我又该如何抉择?渐渐地,我好像已被拉入某盘棋中。

德妃不以为意一笑:“我又没受什么委屈,要这么多支持做什么,有陛下的宠爱比什么支持都有用,明白吗?”是呀,皇帝才是最关键的人,太后的安排,真的有用吗?

我亦点头:“娘娘所言极是,影影今日算是又上了一课了。”

德妃吸吸鼻子嗅了嗅空气问道:“你的冷凝香好像淡了许多,你那一盒用完了吗?”我把香囊取下给她看:“我想熏熏屋子,就拿了一些在香鼎里焚了,现在也只剩下这些了。”

德妃把香囊还给我道:“哪日我把那人的事办了,就给你多讨几盒免得你这么快就用完了。”我赶紧摆手:“不用了,若是那人求娘娘的事难办,那我就罪过了。”德妃拿帕子擦嘴边茶汁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刚到山东,求家里人照护一下而已,你不用想多了。”不过是官员之间的走动,我也不必多虑。

上次说了不到一月,新的香料就被东珠送了过来,量比上次多了一倍。东珠还特意说这次比上次的更好,让我不要节省,若是没了向德妃要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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