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痛醒的,呻吟着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梅姨一张满是担忧的苦脸,以及她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她见我醒了又哭道:“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和夫人交代呀。”她刮掉眼泪又合掌感谢佛祖:“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小姐活过来了。”我真想抬手去拉她的手,让她知道我真的没事。不过一动却是疼得厉害,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觉得疼吗?”又有一个人问,原来床头还有两个人立着,一个穿着葡萄紫的锦袍,精神抖擞完好无损,而另一个则是手上缠了一圈白纱布,胳膊用一根绫子挂在脖子上,别的都一切正常。不用说,这个就是太子殿下了,看来他除了胳膊也没什么大碍。我开口问:“殿下伤得可重?”太子摇摇头:“只是蹭破了皮,流了点血,比起你可好多了。”我又动动,发现胳膊疼,肋骨疼,连腿都是疼的,看来折了不少地方。

心中略过惊悸,从坠谷到睁开眼,我这是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走了一遭吗?

疏小公子趴在床边用一双真诚的眼睛看着我道:“你救了太子一命,我谢谢你。从此你就是我们的恩人了。请你受我一拜。”说完他整整自己的衣服朝我深深一拜,太子也跟着他拜了下去,我觉得自己受之有愧,因为当时我和太子是在同一匹马上,救他,也是无奈之举。

但我微微一笑还是接受了他们这一拜,毕竟都已经这样了,我拒绝也拒绝不了。

觉得一半脸有些痒,缓缓伸手摸着想挠挠,然而还没等我碰到那半边脸,手就被一人挡了回去,小公子帮我拉好被我弄歪的被子:“你别动,越动越疼,养几天就好了。脸上太医给你用了最好的药。痒你也别挠,要不会留疤的。”

我又问德妃如何了,我记得她好像也受了惊吓。梅姨有点不满:“你都这样了,还去关心别人。”还是小公子肯回答我的问题:“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德妃娘娘好着呢。陛下惩处了那些莽撞的人,这几天都一直陪着她呢,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不知道,堂弟刚上完药就跑过来看你了,自你被救回来到现在两夜三天离都不离开一步,还说你若不醒来,他就不走呢。”

我去看太子,他脸有点红了,抠抠自己的手指道:“你救了我的命,我自然是要守着你活过来的。”我从未见过这个孩子如此扭捏的样子。不免觉得有趣,扑哧一声乐了出来,谁知一乐却是牵连伤口又疼起来。赶紧的闭嘴倒吸口凉气。这下子他们忍不住笑了,可恨我想跟着笑,却要拼命死憋着。

我这一摔,要想好透,得在床上躺几个月。期间德妃陪着陛下来过,两人皆是担忧,又庆幸我有如此造化打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活过来。德妃似乎还有丝惊魂未定,想也是被吓得不轻。两人慰问一番,陛下又把自己打来的猎物赏给我煲汤补身子,我本落寞的心情也好了一点,自己也就懒蛋的躺在床上准备尽情的享受病号的待遇。

不过我的如意算盘没打多长久。

白天有人一直陪着说话,身上的疼痛并未多在意,到了晚上,骨头与皮肉的疼痛一阵阵猛烈的袭来,我被痛醒再也无心管睡觉的事。咬着牙争取扛过去不打扰任何人,但夜是那么的长,感觉过了好几个时辰也不见月亮偏移半分。

寂静把疼痛放大,难熬至极,我咬着牙几乎是呜咽着喊的梅姨。她听到动静就立刻打地铺上起来点灯看我,见到我时吓了一跳:“你,你的脸怎么这么白,怎么这么多汗。”我不管脸是白是红有汗没汗,只哭着求她:“梅姨……你有没有可以让人不疼的药,我浑身上下都疼,快……快疼死了。”梅姨眼泪一下子掉下来,想抱我却又不敢碰。她人往外跑:“我去找大夫来,你忍一会。”

没多久本静静的夜色被我们七人打破,我这里动静大,把太子和小公子还有宫女云影以及小太监郭福和祥瑞都吵过来了。他们几个围着药罐子煎药,然后又围过来喂我喝下去,那位太医的药方真管用,药喝下去不久我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身上无尽的疼痛这才渐渐察觉不到。

在猎宫养了近半月的伤,有位贵客来了。我正由梅姨服侍着喝着鲜美的猪骨汤,那可是野猪骨,味道真真的独特,我一喜欢就多喝了两碗。

一位素袍妇人由人搀着进来,我头躲开梅姨伸过来的勺子,示意她试一试将我扶起来坐着,梅姨有点为难,那位妇人赶紧的拦住我:“姑娘不必动了,快躺好,快躺好。”

我只好忍着痛把还未离开靠枕的脑袋放回去:“谢娘娘,月影不能下跪行礼,请您恕罪。”仪文皇后摇摇头,声音柔柔叹道:“这些虚礼都免了吧,你救了珺儿,该我谢你才对。”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我猜大概是她听闻儿子遇难,特意打京都赶来探望的。

她坐在床边轻轻拉住我的手,几乎要哭出来:“你救了珺儿,就是救了我的命,真不知道怎样谢你才好。”上次见她,她对太子淡淡的,我还以为她不心疼儿子呢,如今看来,是我想错了。

“娘娘不必言谢的。”

她又忽的站起来郑重道:“姑娘救命之恩,请受我一拜。”说着就要弯身下拜。我赶紧示意梅姨拦住仪文皇后,谁知梅姨竟拗不过文文弱弱的她。礼毕,仪文皇后坐了过来又拉住了我的手。我任她拉着说话,其实也没什么说的,就是她问一句我答一句,然后再说说他儿子的事。

走之前她又拉着我的手亲切道:“你对珺儿这么好,我想替他做个主,让他认你做姐姐,你可愿意吗?”

姐姐?仪文皇后让太子认我做姐姐?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仪文皇后怕我是痴呆了,赶紧的晃了晃我,我身上一阵疼,赶紧的嗷嗷点头答应:“谢娘娘,谢娘娘。”她这才露出欣慰满意的笑容。

仪文皇后身旁的那位姑姑劝道:“太后不是把顾姑娘当孙女吗,那姑娘也就是娘娘您的晚辈,娘娘何不再亲近些,直接收了姑娘做义女如何?这样太子殿下既有了姐姐,您和先帝爷不也有了女儿了吗。”仪文皇后听罢满眼期待地望向我。

我心微颤,先帝的女儿?那个杀死我外公一族的人的女儿吗?他应是我恨之入骨的仇人,如今是要我认贼作父?

手指忍不住握紧抓住了床单,心中却不禁自嘲,你一向亲近的太后是他母后,你救的那个孩子是他儿子,虽是无意,却也是救了的。再给他做女儿怎么了,不过是个名分的事,莫要忘了你进京是干什么来了。

仪文皇后看我有丝犹豫,欲再晃我一晃。罢了,前面的都应下了,也不差这个。赶紧在她晃我之前乖乖说了句:“谢娘娘。”

仪文皇后对门外喊道:“珺儿,你快进来,快进来看看你姐姐。”门被人打开,太子走了进来,到了床前听话的喊了我一句:“姐姐。”我点点头算是应了,这称呼,第一次听还真有点不适应。

仪文皇后拉着太子的手语重心长道:“以后顾姑娘就是母亲的女儿了,也是你的姐姐,亲姐姐,明白吗?”太子看了我一眼,对仪文皇后点点头:“孩儿记住了。”仪文皇后扭头对我温和一笑:“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完后拉着太子离去了。

仪文皇后这一来一走,就给我带来了不知道多少的事。青骢马失控的时候我明明听到山下远处传来一声竹哨,这明显是人为,有人想除去太子。只是碰巧我也在马上,无意救了太子,恐怕那人不会死心还会进行第二次谋杀,或许仪文皇后认为我救得了太子一次,那也能救他第二次,收我做义女也算给我的好处吧,即使我拒绝,想躲开,太后那我也是过不了关的。

想要太子性命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吧,皇上,皇后,当然也包括刚诞下皇子的德妃,虽然我多么希望没有她。在宫内呆了这么久,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点事情我是糊涂不得的。

我还要在猎宫养伤一个月才能自由行动,本来很好玩的狩猎我一眼都没看着。他们走的时候我由于不能经受车马劳顿,皇上便把我安排在猎宫让人仔细照看。

没看到期待许久的春猎还被丢在这荒郊野外,心里也就憋了一肚子闷气。幸而陛下打京城送来一只小狗崽让我玩着解闷,还说这小狗是打西洋外国送来的贡品。

小狗肉肉软软十分可爱,一身黄白匀称的毛绒绒松松摸着十分舒服,单单尾尖处的毛是纯金黄色,它又爱卷起小尾巴,明晃晃的像一弯钩儿,所以我就为它取名曰金钩。金钩小小一点活蹦乱跳遭人喜欢,这么个活宝真让人爱不释手,整天没事就逗狗玩,日子也就不知不觉一天天的过去了。

待我回宫的时候都到了六月,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就是有一点让我不如意,脸上的伤虽说用了最好的药,但还是留下一道轻微的疤痕,虽不严重我却无法接受它折损了我的容貌,不过幸而朱喜姑姑给我上妆用脂粉掩盖住了,痕迹本就轻,这样一盖丝毫看不出来,我本低落的心情也回转了回来。

找了个好日子,先去祖庙拜先帝认了义父,后去报国寺看望仪文皇后,在那里磕头认了义母。太后对仪文皇后认我做义女的事十分欢喜,遂下懿旨:太宗皇帝义女,贵妃德妃之妹顾氏月影,温婉良淑,德善敬孝,为太后,帝后所喜。机敏勇敢救助储君立下大功,特授以册,封邯郸郡主,望尔谦恭守礼,兴我邦国。

当日,太后又下了道懿旨,准许我的母亲回济南与父亲合葬。这是懿旨,任何人不得违抗。听到这话我当即跪下给太后磕了三个响头以示感激。太后微微一笑让我起来,我偎在她身边听她说话:“你这丫头呀,有什么事都不和哀家说。你母亲命也苦。她也是多虑了,虽有你外公的事,可她是嫁出去的女儿也不至于受到牵连,她怕是因着自己连累了你们顾家的名声。她有如此之心,哀家也应该免了她罪臣之女的身份,让她有所归宿才行,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好啦,别哭了,来,把泪擦了。”我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

母亲多虑?怎会,太祖当年杀梁国公全家的时候,不知怎动了那么大的怒气,把梁国公嫁出去的女儿也一起赐死了,有前车之鉴,母亲怎敢不多虑。如今好了,有太后免去母亲叛臣之女的身份,母亲就可以清清白白的葬入祖坟,她的排位可以正大光明的接受顾家子孙的香火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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