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就要过年。这是我在宫内过的第二个年,今年天特别的冷,昨天夜里下了一夜的雪,早上起来的时候,雪已经积了很厚的一层,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世界。这是我自打到南方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一兴奋就笑跑出去戏耍一番才又跑回来,耳朵都被冻红了,搓着手到太后那去道喜,下了好大的雪,今年是个好年。太后也乐呵呵的说要出去看看今年的雪景。

后院有几颗红梅开得正艳,白雪压红梅十分的好看,太后披着银狐皮裹边的披风,对我说以前下雪的时候她遇到的趣事。正说着,有个孩子跑过来一下子撞进我怀里,我把她拉开一瞧原来是思思,她小脸红扑扑,穿着桃粉色白狐毛饰边的小绵袄,裹得暖和和的,嘿嘿一笑呵出一团白雾。她站稳了先给太后请安:“思思给皇祖母请安了。”随着她后面又过来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太子和疏小公子走上前来纷纷给太后行礼问安。里面穿着厚厚的锦缎绵袍,外面披着银貂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那个是太子郁珺,他好像有畏寒的毛病。小公子就不怕冷了,他外面穿着件青色绸缎绵袍,冻得红扑扑的小脸,明亮亮的眼睛映着白雪十分的有神。简练练生龙活虎得很。

这两人虽说是堂兄弟,但是模样却是惊人的相似,开始的时候和他们不熟,我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太子哪个是疏小公子,还因此闹了不少笑话。后来才知道,仪文皇后原来是燕王妃的同胞妹妹,儿子长相相似也没什么奇怪的了。不过小公子大上太子半岁,又比他高一点。小公子下颌处有一颗小黑痣,肉肉的小脸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十分的可爱,记住这些特征,也是很好分辨的。

太后招呼他们到廊下坐坐吃点心。思思蹦蹦跳跳拉着太后的衣角撒娇:“思思跟太子哥哥还有疏哥哥一起来是找六姨去玩的,皇祖母能不能放六姨一天,好不好?”有孙女撒娇,太后就依了她,学着她的口气道:“那好吧,思思都这么要了,皇祖母哪能小气呢,就把她给你一天啦。”思思马上拜谢:“谢谢皇祖母。”一手拉过我另一手拽着太子的袖子:“走啦走啦,玩雪去喽。”

我被他们三个拉着一路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问他们,郁疏边跑边回:“琼苑的白梅开得正好,那雪也最多,去那最好玩。”琼苑就在御花园北侧,内有楼阁一座,因其内种满白梅,冬天白雪覆盖,仿若置身琼楼玉宇仙境,美不胜收,故而叫做琼苑。

我们过去的时候那里有一两个折梅的宫人,结果他们三个仗势欺人把人都赶走了。这下再也没人打扰。我想起儿时玩的游戏,团出一个雪球丢向思思:“你们不是说带我玩吗,不如我带你们可好?吃我一球。”思思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雪球正砸在脸上,她笑得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自己也顺手在地上抓出一个球丢我。

小公子和太子好久没有这么轻松,两人也相互嬉闹在雪地里滚打起来,你丢我我丢你,太子把他的裘衣也丢掉了,在雪地里一会儿和小公子滚在一处,一会儿又联合着思思和小公子围攻我,几人玩得哈哈大笑。我心中无名的开心,好像又回到在绍兴的日子,无拘无束,自在快活。

我把思思钳住把她推倒在另外二人身边扬言要用雪把他们埋掉。

忽听得有人问:“什么事让你们这么开心呀。”

白梅深处,一位大肚妇人被人搀着小心翼翼走来,她穿着一件青碧色百蝶穿花缎面夹绵锦衣,外罩一件赤狐裹边的披风,映着白梅白雪,十分的光艳明丽,晃得我眼前一亮。

顾昭仪由东珠扶着闲情逸致像是在散步,他们三个赶紧的拍拍身上的雪站好一起行礼问安,顾昭仪嗯了一声问道:“哪个是太子?你不爱出来,算来本宫这才是第二次见你呢。”太子上前一步道:“是孩儿。”

顾昭仪哦了一声对他们道:“你们去玩吧,本宫和六妹妹说说话。”他们三人相互看看,又看看我,我对他们一笑,他们三人才离开到别处去了。

顾昭仪笑着来拉我的手:“这么冷的天出来也不带手护,你看都冻红了,你还玩雪。”我笑笑:“不碍事的,我以前都这样。”她显得有点意外,不过随即又道:“这几天烦闷,本想到琼苑来看梅花,没想到竟碰到你了,你陪我走走吧。”她身子也有九个月了,身子笨重行动不便,我就在一旁扶着她点。

“太后身子近日可好?还头痛吗?”

“已经好很多了,屋子里有暖炉,风吹不着,头痛也不犯了。三姐快临盆了吧,雪这么大还出来走动,真让人担心的。”

昭仪抚抚自己的肚子脸上露出笑容:“太医说走动走动对胎儿好,再说我在寿春宫闷着也难受,你呀,若是等我生下来,你也要好好疼他,不能偏心的哦。”

我笑道:“都是外甥女,我哪会偏心。”她佯装生气道:“外甥女?你难道不希望是个外甥吗?”

我连忙道歉:“是是是,我希望,我希望好了吧,只怕是个外甥就轮不到我疼了。”她笑意更浓:“借你吉言吧,其实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会喜欢的。哎,入宫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和人说这么多贴心话这么开心呢。”她转头看着我,我亦笑笑点头。

“六姨,看招。”忽然思思冲我喊道,思思的一个大雪球正面朝我飞了过来,我赶紧一个跨步蹲身躲了过去。

刚蹲下我就后悔了,在我后面的可是有了九个月身孕的顾昭仪呀。只听顾昭仪惊呼一声,雪球正砸在她的肚子上,幸而雪团松散,一碰到她就散掉了,可这忽来的情况还是吓得她花容失了色。我松了口气,跨一大步上前要去看看,谁知脚下好像踩到一软物,脚上用力大了些,那东西一滑我就身不由己的向前倾倒,只听几人惊呼,我撞倒了某人一起倒在了雪地里。

耳边只听见顾昭仪在我身下哭喊,我慌忙爬起,只见顾昭仪躺在地上捂着肚子面容痛苦哭着喊痛,东珠几人乱了手脚想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喊人快叫太医。我看到昭仪身下有血流出,鲜红的血慢慢的染红了地上的白雪,殷红之色十分刺眼,听不到别人在喊什么,我只知道,我闯了祸了。

雪又开始下,天已经黑了,我从上午跪在这里已经有四个时辰了吧。肩上的雪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手脚和膝盖早已经冻得没了知觉,我只知道,若是没有太后应允,我是不能进屋的。

昭仪意外受伤早产,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应该还在鬼门关徘徊吧。太后知道后第一次对我生气,只让我到雪地里跪着,昭仪什么时候母子平安我就什么时候去见她。梅姨不忍我受冻,跪求太后开恩,太后没做理会。梅姨要陪我一起跪着,我劝她回去,她也不肯,我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谁知她身体不支,刚刚晕倒被人弄回去了。

我知道自己犯了错,心中也挂念着三姐的安危,心里又委屈又难过又着急,一时不察竟有些泪意。

身后有脚步声,有人过来了,待近了,才知原来是太子和疏小公子。他们依旧白天的打扮,太子手中拿着一入冬就离不开的暖和和的手炉。

我仰头看他们一眼,弓了弓僵硬的脊背勉强行了个礼:“殿下,公子。”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地上这么冷你快起来吧。”疏小公子要来拉我,我挡着他的手摇摇头道:“我撞到了顾昭仪害得她早产,该跪着受罚,不能进屋。”

“哎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我伸出去挡他的手被他碰到,小公子惊呼一声,转身抢过太子手中的手炉道:“一会儿就到皇祖母那了,你就别拿着了。”随后把手炉塞到我手里:“给你这个暖暖手吧。”

我抬眼去瞧太子,他嗓音微凉带着些愧意道:“堂兄给你你就拿着吧。也是我不该把貂裘丢在那,你也就不会踩到滑倒,我也有错。”

我微躬了身子道:“此事与殿下无关,谢谢殿下的手炉。”随后对小公子一笑道:“谢公子。”

“你别怕,是我们一起去玩的,你出了事,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们这就去到皇祖母那给你求情,你等一会儿呀。”小公子匆匆安慰过我就拉着太子而去,两个小身影不一会儿就埋入了荣宁宫的灯火中。

手炉的温暖让冻僵的手指慢慢有了知觉,十指连心,此刻心里也是暖的,觉得身子也没那么冷了。

过了一会儿,慧娴嬷嬷过来给我披了件斗篷,我一愣,她温和对我道:“姑娘回屋去吧,别跪了。”说着拉我起来,我忍着痛慢慢伸直双腿依靠着她站好。

“是太后的意思,姑娘心里也别怪太后,出了这样的事,还是该做做样子的。太后一直都让人看着呢,就怕姑娘撑不住,你看看,都冻成这样了。姜汤都准备好了,你快回去趁热喝了吧。”

“梅姨好些了吗?”

“已经睡过去了。”

我只觉全身一阵轻松,依搭着慧娴嬷嬷的肩膀回到自己的屋子,由人服侍喝下一大碗姜汤,热水沐浴后浑身疲惫的躺在床上,由着宫女热敷揉,捏按摩着膝盖,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昏昏睡去的。

第二日一早,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便当头砸下,顾昭仪产下皇子,今一早就被晋封为德妃,选吉日行册封礼。忽的想起夏日那天晚上听到东珠和玉钿的谈话,心中闷闷的,不知该喜该忧,德妃会不会真的这么目中无人,会不会伤害到我身边的人?

不过我真的该欢喜才是,她没事,我没惹下什么大祸,这是最好不过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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