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的,刚服侍好太后穿好衣服,外面慧娴嬷嬷笑呵呵的道:“这么早的天,太子就来请安啦。”太后慈爱一笑:“这孩子,都给他说过不用起这么早的。”

珠帘被挑开,太子郁珺走了进来,他十岁左右,因着偏瘦就显得眼睛大了些,清澈明亮却少了分神采,本该有些储君的威仪风范,但是在他身上,如果没他那一身衣服,再没人说,谁也想不出这个孩子就是我大昱的太子。其实我觉得他这太子当得一点也不舒心,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窝心。他不是皇上的儿子,而是皇上的侄子,先帝之子。

先帝驾崩之时太子年纪尚幼,还不能担当大任,那时皇后羸弱,太后年老,都不能辅助太子,为了国家安定不让皇权落入强臣之手,于是他心一横,把皇位传给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周王。当时还是周王的皇上根本没机会坐上那把龙椅的,他跪在先帝病榻前痛哭流涕,说他定不会辜负先帝厚望,也定会照顾好皇嫂和侄儿,视太子如己出,他也会继续是大昱的太子,你就放心吧,听完这句话,先帝就闭上眼安心去了。皇上登基后第四天就把郁珺再度立为了太子,尊皇嫂邱氏为仪文皇后。

毕竟不是父子,心终是不能贴着心的。更何况皇帝已经有一个儿子,大殿下郁瑾,皇后邵氏所生。亲爹亲娘都在。太子和他比起来就势单力薄了许多,没准哪天皇帝看着自己不顺眼了,或者是那个小子想要自己的太子之位做生辰礼物了,更何况如今顾昭仪又有了身孕,要生下来是个男孩,顾昭仪想要太子之位给儿子做出生贺礼,自己被废还不是一张纸的事?这是其一,再有自己双亲都不在自己身边,没疼没爱,他每天又活在各种担忧之下,时间久了,就有点郁郁寡欢,哪还有什么储君的风范。不过幸而太后还是十分看重他的。

太子上前给太后请安,太后眉开眼笑道:“一大早就跑过来,早饭都没吃吧,留下来,等会儿陪皇祖母用一点。”太子摇摇头道:“不用了皇祖母,孙儿还要去上早课呢,孙儿要快点去,不能让夫子等久了。”太后揉揉他的脑袋道:“真懂事,路上吃点也没关系,到了的时候也吃完了,总不能空着肚子读书的。”她又往太子身后瞧了瞧:“咦,素矣今天没陪你一起来吗?”素矣是燕王府的公子郁疏的小名,燕王在燕北封地镇守北方,二儿子打小就被接进宫由皇上照拂,是太子的伴读,和太子一起住在琉庆宫。太子回道:“堂兄昨日身子不适,现在在休息呢。”太后哦了一声:“现在好点了吗?”“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喝完药睡一觉就好了。”

慧娴嬷嬷把一个小食盒拿来道:“这是刚做好的点心,殿下最爱吃的都在里面呢。”小太监郭福忙接了过去,太子对慧娴嬷嬷微微一笑:“谢谢阿嬷。”随后几人又拥护着太子离去了。

用完早膳,皇后又来看望太后,皇后与太后在一旁闲话家常,我在旁给她们端上茶水,皇后轻抿一口后赞道:“这茶色泽清亮香气独特,和以往大不同呢。”太后睨了我一眼笑道:“都是这丫头弄的,依着四时节气变化,你若喜欢走时就拿些回去吧。”

皇后对我笑道:“想不到顾六小姐还有这手艺。”话中虽是赞美,脸上笑意却到不了眼底,我恭顺回道:“娘娘过奖了,月影这就给您包茶叶去。”走出门我才舒一口气,揪起一片廊内放的芍药花的花瓣,冲着它皱了皱鼻子:“好茶你就该多喝点,谁指着你夸了,言不由心,言不由心。”花瓣被我骂完一吹,像是秋日被霜打了的叶子掉到了地上。

昨日在御花园碰到皇后还差点被打呢,今天就转了这态度实在让我觉得无聊讨厌至极。

昨日在御花园碰见大殿下郁瑾在和几个小內监踢球,自己一时兴起便插了一脚上去,玩得开了就没了大小,那球被我用力一踢飞向了旁边假山,大殿下追着去抢,谁知那球又反弹了回来正砸在他的脸上,这一幕,也正好被过来看儿子的皇后看个正着,大殿下的脸上破了点皮,皇后心疼儿子对众人大发雷霆,尤其对我。

皇后正要发号施令将我以伤害皇子的罪名拉下去杖责,贵妃这个时候及时出现了,问明了缘由后她担忧的查看大殿下的伤势:“破了点皮,疼吗?”大殿下摇摇头:“瑾儿是男子汉,这点伤不算什么的。”他转而对皇后求情道:“母后,孩儿没事,你就饶了他们吧,是我让他们陪我玩的。”皇后瞪了他一眼:“你知什么好歹?怎能由着宫婢欺负你呢?”

贵妃温和一笑道:“姐姐这话说得有理,下人照顾瑾儿不用心自是该罚的,但影影是太后带进宫的,和那些宫婢的身份不一样,犯了错太后说她两句就是了,何须姐姐费心呢。再者小孩子闹着玩磕着碰着都是常有的,姐姐又何须和一个小丫头计较呢?”贵妃语气温和,气势却没有丝毫相让的意思。

皇后微微勾了唇角:“妹妹这话倒是提醒本宫了。”她眼中带了丝讥诮:“哎,有妹妹在宫里就是好呀,还能互相帮衬,一个集三千宠爱在一身,弄得陛下把你我众姐妹都抛到了脑后。另一个又被太后宠信,怪不得妹妹如此顺风顺水呢。只是不知这次是不是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贵妃笑容依旧:“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都是自家妹子,太后与陛下宠爱谁都是一样的。”皇后鄙夷的冷笑一声不再理会我们带着大殿下走了。

我倒不担心皇后会在太后面前如何说昨日之事,长姐不是说了,小孩子玩闹总有磕磕碰碰,要是认真计较了,怕是显得她小气多事了。

包好一包茶叶回到殿内的时候,太后正说皇后今日所戴簪子十分别致,皇后不好意思笑笑:“不过是以前的陪嫁之物,也蒙母后看得入眼,若是母后见了陛下赏给昭仪妹妹的金钗怕是就看不上我这个了,顾妹妹莲花髻上的金簪上的红宝石足有鸡蛋一般大,红艳艳亮闪闪的好看极了呢。”

太后听后微微一笑道:“她如今有孕,自是千般万般好,那红宝石在身也能驱驱邪。”太后拉过皇后的手把自己手中的翡翠佛珠放到了皇后手里:“这佛珠也跟了哀家十几年了,经过报国寺的天一大师开过光,你拿去给瑾儿贴身带着,保他长命百岁。”皇后有些意外,随即眉开眼笑谢恩:“儿臣代瑾儿谢母后赏赐。”

皇后走了以后,太后微蹙眉让慧娴嬷嬷换上几盆鲜花来熏熏屋子:“这屋子,一股子酸味。”慧娴嬷嬷轻轻劝道:“也不怪皇后,陛下做的也是有些过了,那宝石只这么一颗,打先帝时期一直放置到现在也不知该做什么宝物,如今竟给后妃做了个钗上饰物,别说皇后,任谁心里都会不舒服的。”这么招人羡妒的事,不知顾昭仪察觉到了没有。

太后伸手示意我扶起她,我乖乖搀起太后陪她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她近些年身体一直不好,这会儿风一吹,头就有一点疼了,我赶紧的扶着她回屋里去休息。她眼睛也不好,有时根本不能视物,好像是当年太祖打天下时,有一段时间钱财不够了,她把自己所有的妆匣变卖,又带领着一群妇人做针线换钱。久而久之,便落下了眼疾,风一吹就要流泪,还容易眼干。这几日风吹得紧,她老是揉眼睛,慧娴嬷嬷劝她让太医瞧瞧,她不肯,说都看了那么多年了也没见谁治好,不如不看。

柏叶或是菖蒲露水能够明目,如今盛夏,菖蒲长得正是繁茂,玉蕖池那边的小洲上应该有很多。所以我决定起个早去收集露水,头天晚上就让人在玉蕖池隐秘处备好了小舟,五更时分,我便悄悄爬了起来出了门,驾着小舟去往池中芳洲,所幸今晚月色好,还能看得清玉蕖池四周环境。

夜里退去了暑气,凉凉的风吹着,小洲水边的菖蒲被月光照得银白一片,柔韧的长叶子随风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我拿出小罐子,用头上玉簪去挑拨菖蒲叶心里的露水流到小罐内,正当我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忽听到船桨划水的声音,有人来了吗?哗啦哗啦的水声慢慢靠近,好像还有两个女子的说话声,声音小,也听不清。我前面是茂密的菖蒲丛,后面又是接天连叶的荷花,她们应是发现不了我的。我也就安安静静的不出声继续采我的露水。

又过了一会儿,那船又往这划了一段距离停住了,只听一人道:“好了,就这里,这里的荷叶最好,我们快点采吧,一会儿天亮了娘娘要用呢。”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另有一人笑道:“要是有多的,我自己也留一点,把手也变得和娘娘一样又嫩又滑。”听这声音不是顾昭仪身边的东珠吗,想来应是给顾昭仪采集晨脂的吧。

“还是你好,要是我一个人来采晨脂,我会怕死的,没想到东珠姐姐愿意陪我。”那名宫女嘻嘻笑道。东珠不悦道:“谁愿意三更半夜不睡觉到这黑漆漆的地方呀,要不是娘娘嫌他们前几天弄的晨脂太差,用我们过来吗?”那姑娘嗯嗯几声十分同意。

过了一会儿,那个姑娘又问:“娘娘的身子是越来越重了,贵妃娘娘只是生了临沂公主就被封了贵妃,你说,娘娘要是生个小皇子,那会被封什么妃呢。”东珠不屑的冷笑了一下:“贵妃?要不是她压着,我们娘娘早已封妃,何至于委屈在这昭仪之位?她算什么,能和我们娘娘比?不过是嫁给陛下早点而已,若是陛下早点遇上我们娘娘,她屁都不是。”那姑娘有点惊讶:“啊?娘娘平时和贵妃挺好的呀。”

东珠讥笑道:“玉钿,你我打小就跟着小姐,你怎么不学聪明呢。娘娘不过是给她几分面子罢了,庶出的东西,终是上不得台面,她还真以为娘娘把她放在眼里呀。贵妃?模样不如我们娘娘,身世不如我们娘娘,连个儿子都没有。若是娘娘生下皇子,凭着陛下的宠爱,废掉那个病怏怏的太子把太子之位给我们的殿下也有可能,别说贵妃了,没准还要废掉那个跋扈的皇后让咱们娘娘做皇后呢。”说完掩嘴低低得意笑了出来。

此话闻所未闻,还妄想皇后之位?我惊得手中玉簪一不留神脱了手叮咚一声掉进了水里,我急着去抓,慌乱之中不小心又把罐子丢出去了,骨碌碌滚到船板上,露水洒了一半,我也身子不稳差点掉进水里。那边人听到动静齐声喊道:“谁?”糟,被发现了。我赶紧深吸一口气,想想朱喜姑姑训斥下人时的语气,带着丝严厉道:“我才要问你们是谁呢。”说着划着船折断荷茎过去。

近了,两人定定的瞧着我,东珠惊道:“六小姐?”我只板着脸让自己装出很生气的样子,玉钿小心翼翼的问:“六小姐怎么在这里?”我不答她,只问:“你们来干什么?”东珠回道:“来与娘娘采晨脂。不……不知六小姐刚刚听到了……什么?”我严肃道:“我听到什么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说了什么。你们不知道宫里最忌讳背后嚼舌根的吗?”我听慧娴嬷嬷教训过下人乱嚼舌根,所以今天也就拿出来吓吓她们。

她二人都低下头去道:“奴婢知错了,请六小姐恕罪。”我摆摆手:“你们是三姐打顾府带来的丫头,我自是管不住,恕罪也该去问我三姐,三姐这么严谨之人怎教出你们俩个这样的人。”东珠抬头求道:“奴婢一时糊涂才会说出一些混账话,求六小姐绕过奴婢,就当从未听过,求六小姐了。”玉钿也跪下求情:“六小姐,我们再也不敢了,求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娘娘……”我呵斥道:“就是为了你们娘娘,说话更应该严谨着些。”玉钿有点委屈:“谁知道这个地方还有人呀。”

“今日之事我只当没发生,你们回去吧。”让她们在此久待也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匆匆划船而去,刚才捏着的汗现在才流下来,心扑通扑通的跳,想不到,想不到平时看起来很是亲密的两人背后竟是这般不堪,一个丫头就敢说出如此大话,那些话也不会是凭空说出的,平时亲切大方的三姐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有点后悔来这了,刚才自己到底听了些什么呀。不过,若是东珠把我今天听到她们说话的事告诉昭仪,那又该怎么办,要去解释吗?可解释什么,我不是故意听到的?我保证不说出去?我……

采集露珠的心思早被打散,拿着所剩无几的露水划船回去,太后醒后洗漱完听说我天不亮就出去采露珠,她如得意外之喜:“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傻,着凉了没有?”我只笑着和她说露水能明目的事,她也就让我给她滴上几滴,闭着眼片刻后张开眼笑说甚好,又说日后我不必如此,我想孝敬孝敬她,这点苦也不算什么。

昭仪差画眉来请我过去说话解闷,我都以太后最近身体不适,需要我时时刻刻照顾为由全推掉了,就连贵妃那边思思要我去陪她玩我也不去了,逼得思思只能自己跑过来找我。昭仪若是只找我说话解闷还好,若是说那日之事,未免会让我陷入困境,也有可能会搅入她和长姐的什么事中,我也想通了,来京城的时候师父就和我说过,历来宫中之事波谲云诡,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所以无论她们两个如何,是真是假,我最好不要掺和。所以,不去寿春宫避开昭仪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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