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任。”章阳稍作停顿,极力使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我曾经以为会天长地久的那个人。”之后他开始平缓地叙述:陈雨沫是我高中同学,我们两个一直是好朋友,我爸爸去世后,我一个人坐在校园角落里的单杠上埋头哭泣,雨沫默默地给我递过来一块手帕,那一刻,我不可遏制地爱上了她。我们相爱了7年,前年雨沫去了法国,慢慢的我给他打过去的钱她都退了回来,打电话也不接了,一开始我以为她出事了,就准备动身去找她。没想到出发前她给我来了电话,她哭着告诉我出国就是为了和我彻底分开。7年前她以为自己爱我,其实那个时候不懂爱情。她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女人常常误以为悲悯之心就是爱情”,她说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才能避免对我造成伤害,所以选择离开后才和我说。她对爱情的解释就是出于对我父亲意外死亡的同情。而我却一直以为自己很幸福,幸福地帮她赚着出国留学的学费和以后我们幸福小家的衣食住行各种开支。她说她不能再重复这样的生活。让我忘了她,不要去找她,开始新的生活。从此以后雨沫再也没和我联系过,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展所谓的新生活……我的生活,我的一切未来计划里都有雨沫,但是她却要永久地缺席了……我突然间感觉到自己像是湖面上无根的浮萍,不知道要飘往哪个方向……接下来的一年,我不顾妈妈的劝阻,疯狂接单,尽力争取所有我能争取到的工作,还在外面接私活,让自己忙碌地像《盗梦空间》里那只根本停不下来的陀螺……直到有一天……

“有一天怎么啦?”曼庭低声问他。

章阳把十指紧扣的双手撑在腿面上,看着她说:“有一天我终于受不了了,我的身体机器超过了负荷,我晕倒了……然后……很幸运的……我遇到了你。”

“我?”曼庭感到很意外。

“是啊!是你。”章阳松开手放在长椅上继续说,“你可能没有什么印象了,不然你也不会完全记不起曾经见过我。”

一阵沉默,曼庭努力去回忆,但没有什么结果。

章阳接着说:“就是年初三那天,我实在不能呆在亲戚朋友身边,特别是在他们都知道雨沫离开我,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个别长辈那种不提不问但是充满同情地看着我的神情更是让我感到窒息......我逃也似的离开那家,开着老福特漫无目的的乱转,路过花鸟市场的时候,我明明知道大新年的开门的商家不多,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琢磨着或许会发现什么新的品类适合快装修好的客户家,可以送过去做乔迁之礼。”

当天曼庭又何尝不是呢,明明知道那个时候开门的商家不多,还要坐几个小时的车到这里看看,无非也想躲开那个欢聚喜庆的新年和周围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们关切或者说怜悯的眼神。无论是章阳之前说的陈雨沫突然离开,还是后来在春节逃离家门,曼庭都感同身受。

“下了车,疾走几步。”章阳继续说,“我感到阵阵寒冷,才意识到出来的时候外套没有穿。抱着肩膀走了一段,我感到阵阵疲乏,前面有一家叫做“花漾”的店吸引了我的注意,外立面明黄和天蓝的窗格看着格外的温暖,看到他们还有热饮贩售我就准备进去喝杯热饮暖暖身子。“

“花漾——”曼庭嘴里轻轻念着,那是她每次来花鸟市场必然要去的一家店,和店主也算比较熟悉的。章阳的叙述像是电影的回放镜头,使她慢慢回想起年初三那天确实存在的特别事件。她在花漾和店主聊完天后出来,突然发现一个人摔倒在店外围没有融化的冰面上。她看着章阳很疑惑地问,“晕倒的那个人……是你?”

“是啊,就是我!”章阳自嘲,“不错,你还记得!即使后来的那块冰没有滑倒我,我也会晕倒的,那块冰只是加速了这个结果。”

曼庭记起自己当时拼命喊“先生、先生”,但是没有回应,年初三,花鸟市场根本没有什么人,曼庭立即拨打了120,守到救护车过来和他一起去了医院。在医院的时候,曼庭翻阅他的手机通讯录里找到“老妈”一栏,确认他妈妈会过来就匆忙离开了。但是曼庭丝毫无法把当时那个人和面前这个人联系起来,只记得他当时面色煞白。

章阳看出来她的想法,说道,“那个时候是我状态最差的时候,我什么样子不重要了,总之那个人就是我。你在和我妈妈的通话里没有留下任何讯息,我醒来后一直有些模模糊糊的,直到晚上花漾的店主小棠下班来看我,我才知道是你救了我,小棠说你出门没多久她就听见你的大声呼救,应该是你打完120之后吧。你请她找毯子出来,店里只有两个薄薄的小沙发毯,等拿出来的时候,你已经脱下了自己的白色羽绒服盖住了我的上半身,两只手垫在我的头下面,膝盖一直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回想这个过程章阳鼻子有点酸,他翻开手机相册,转移话题,“喏,就是这件羽绒服,现在还在我的衣柜里挂着。”

曼庭看了看,确实是自己最爱的那件“小白”。

“小棠还说,那天你就穿着她的一件薄风衣去了医院。”章阳埋怨道,“你这傻瓜,到了医院就可以把羽绒服穿回去了啊,后来你怎么回去的?”

“小棠的风衣啊。”曼庭转过头去不堪他,很平淡地说,“那件风衣还挺厚的,长途车上空调打得很高,到家小姨夫就来接我了,军大衣把我捂得严严实实的。”

“这样啊……”章阳感到安慰,“这样就还好!”

“白色——”章阳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稍微后仰,看着沉静的天空,“曾经是我最不喜欢的颜色。我一直觉得白色是孤独,是寂寞,是冷清。我父亲去世之后,白色更代表了悲凉和绝望!”章阳越说越激动,“我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个肇事者要酒后驾车?!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爸爸偏偏坐在最不安全的副驾驶座?!”章阳的两只小臂连着手掌整个向外张开,一齐表达着他的愤懑。

曼庭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没有说话。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一直要空着他的副驾驶座,有时候甚至固执的像个任性的孩子。因为他有阴影。总是说孩童时期受到的伤害难以磨灭,会留下影响一生的“古老的印象”,十几岁时受到的伤害何尝不是呢?这个时候各种价值观念基本成型,对和自己相关的一切都有明确的认知,反而会更加难以忘怀吧!她也能想到,在父亲去世后,章阳一定也在自己的母亲面前极力忍耐自己的痛苦,和她一样多次“恐伤慈母意,泪向枕边流。”

“16岁——永远失去了我的父亲!但我一直庆幸,我有了雨沫。”章阳舒缓一下情绪,接着说,“我一直觉得我们会白头偕老,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压力,为什么觉得我们不能像正常的情侣那样恋爱?在我看来,一切都很好啊?”

曼庭无法回答他的疑问,父亲突然去世后,被风尘仆仆赶过来的天明拥在怀里的时候,曼庭也以为他们会天长地久,但是现在她却不知道他身在何方。她又怎么能去帮别人答疑解惑呢?

“但是你的那抹白改变了我。在医院的那几天,我一直把你的白色羽绒服挂在我床对面的位置,一个人的时候,我就那么看着它,回想着小棠讲的话,想象着那个在雪地里救了我的你,我突然觉得原来白色并没有那么可怕。紧跟着,我接到了雨沫法国男友的电话,Steffen用不太熟练的中文和我说了半个多小时,看着后来他发给我的雨沫现在的一些生活照和视频,我突然理解了雨沫,雨沫现在确实活得很精彩,她的笑容里没有故意做出来的大方与勇敢,只有无穷无尽的生动——生气就气势汹汹,高兴就热情洋溢,难过就放声大哭——Steffen用相机帮他记录了这一切,电话末了他和我说‘沫儿汁(只)想做个被宠矮(爱)的小女害(孩),但是你,章,你也想做个被宠矮(爱)的小男害(孩),你们不能彼此满足,so,你们……都不会快惹(乐)’……在漫长的七年里,我把对父亲的依赖转嫁给了雨沫,我尽我所能的对她好,营造着我想要的未来,却从没有想过雨沫需要不需要,在我面前她几乎都不生气,我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好好好……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学毕业前雨沫就说想出国,到她真正出国的时候,其实她已经犹豫了很久……那一刻,我释然了——是我自己的问题!第二天我传了简讯祝福他们,雨沫也第一时间回复了我。幸好我没有失去雨沫这个朋友,最后我们都获得了对方的理解。”

“在医院的一个星期,我从来没有那么听话,任由医生摆布,很配合地休养生息,还顺从了我妈妈的意思去看了心理医生……显然我是没什么大的问题,只是陷入一种常人都会有的偏执,但继续下去有可能演变成躁抑症……”章阳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沉默了一会儿,“无论是爸爸还是雨沫,他们都不可能陪伴我一生,我是成年人,我必须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最坚实的情感寄托——永远在自己心里——不依附于任何人。”章阳停顿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曼庭,她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她知道这些话不是单纯的叙述,也是对她的鼓励和开解。

“出院以后,我就去找过你,本意是想向你表达谢意,顺便把衣服还给你。但是见到你之后我又改变了做法。”章阳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曼庭的那一天,言语之间都在回味,“第一次在接送孩子的人群里看到你时,我细细观察了你,你和我想象的样子差不多——温和、善良、安宁。那天你也是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原来白色也可以如此温情的,我对这种颜色的认识彻底改观。把衣服还给你道谢离开,我似乎没有理由再回来,突然之间我不想就这么了结我们之间的关系……”

章阳陷入短暂的沉默,曼庭在记忆里搜寻着初春的黄昏时分里是否有一个男子站在接送孩子的人群中神情专注地看着自己。

“回去之后,我好好规划了我的工作和生活,我把手上所有能转给别人做的工作都转了出去,尽量放空自己,让身体和精神都好好休息。一开始我并不习惯,有些烦躁,也犹豫过要不要通过工作填补一部分空白时间。那天我漫无目的地驾车,开着开着居然发现是往葵园的方向走了,我索性就开了过来——那是我第二次来你家,正好也是放学时间,看到你和孩子们在一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在接孩子的家长零零碎碎地讨论中,我大概了解了你的事,我对你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回去之后,我更多次的想到你,我确认这次我不是因为你救了我或者要转嫁雨沫的离开才爱上你,冥冥之中你似乎符合我对未来的所有想象,我准备重新开始,像Steffen和雨沫一样好好爱一场。”章阳舒了一口气,他冲曼庭笑笑,感慨道,“说出来的感觉很好!一个月后,我带着自己的资料通过孩子家长的指点找到了小姨家,告诉小姨我想认识你,小姨一开始并不相信我,还特地去我们公司找我们领导详细了解了我的情况,才勉强答应给我做介绍。”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小姨你怎么认识我的呢?”曼庭不解。

“坦白说我并不太想你记起我狼狈的样子……如果可以……我也并不太想谈雨沫的事情。”章阳坦诚相告。

曼庭表示理解,就好像她也不愿意和别人聊未天明的事情。

“起初,我觉得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觉得我们的感情经历有些类似。后来小姨和我说你是一根‘难啃的骨头’的时候,我还拍着胸脯向她保证我能经得起考验……我觉得我不会像以前那些相亲对象一样一个个消失掉,我觉得我一定能够感化你,无论你怎么说怎么做,我都会保有初衷等待你敞开心扉……但时间越长我发现越不能理解,特别是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那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默默生活的感觉太难受了!”章阳忍不住皱起眉头,“曼曼,我过了一年多这样的生活就都要全面崩盘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同时跑那么多工地,真是后怕!工作上很容易出纰漏的,没有重大事故真是万幸!你怎么能够这样坚持了十年呢?我真的渴望你能走出来,向你的上一段感情说再见,像我一样开始筹划新的生活。最坚实的情感寄托永远在你自己这里,你必须正视上一段感情的所有问题。”

“可我不是一段……我还在延续啊,他……”曼庭回看着章阳热忱的眼睛,强忍着内心的情绪波动,尽量直白地说,“我男朋友并没有当面和我说分手,他没有像雨沫那样和我讲清楚。”

章阳感到意外,他从未料到是这样,“如果你愿意的话,曼曼……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吗?”

“章阳,谢谢你告诉我你的这些心事,但是我……”曼庭欲言又止。

“我不急着今天知道。”章阳明白每个人处理感情的节奏不同,这段时间他也试过逼迫她,但是并没有改善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或许自己应该换一个方式,不要再像一开始那样一直放任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似得逼得她这么紧。该怎么办呢?他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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