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悄悄地过去了,曼庭当然不会知道章阳和丫丫都聊了些什么,她只是发现:章阳不知从时候开始天天都陪妈妈去买菜,妈妈的买菜时间也从早饭后调整到早饭前,每次她在阳台上忙得差不多站在栏杆边歇息的时候,总能看见章阳拖着买菜神器和妈妈有说有笑地迈进院门,刚开始她觉得意外,总觉得章阳暗度陈仓,时间一长,曼庭觉得她竟然喜欢见到这样的情景,这么些日子以来,妈妈的脸上一再呈现出吃牛排那天晚上她通过厨房窗口观察到的妈妈发自内心的笑容,灿若院里盛开的夏花,似乎再一次焕发了青春。

小镇的居民们调侃章阳是余美芳同志失散多年的亲儿子,每次小姨来家邻居们都会开上几句玩笑,余美华同志慷慨陈词:你们都别笑!总有一天他是我姐的半子!

除了每天早起陪曼母去买菜,下班回来钻进厨房帮忙,吃完饭章阳还要提溜一个小锤挨个检查托班的桌椅凳子小床的结合处是否有松懈,此外主动询问曼庭是否要帮忙移动那些因为气候转变需要换位子的花盆……总之事无巨细,他大包大揽,曼母不让他做那么多,章阳凹出二头肌笑说他自己是卖苦力抵饭钱,曼母也就不再推辞,每餐都做章阳爱吃的菜,早晨还给章阳打包一些点心带给工友们。有章阳陪妈妈,曼庭也多出很多时间,可以在晚饭后专心地做一些小手工。只要章阳不来烦她,曼庭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但章阳显然是“偶尔”要烦她一下的,某天他站在她房门外隔着纱窗看她在窗边灯下做手工,曼庭不搭理他,隔天妈妈就问章阳胳臂上怎么那么多的红点,章阳便说是曼庭养的那些蚊子咬的,曼庭低头吃饭不出声。

接下来一连三天章阳都很忙,第四天晚上,听到他锁车的声音,曼母说声:阳阳回来了!放下电视遥控器就迎出去了。曼庭听见妈妈在屋外长长短短地问他这两天忙什么了,章阳说设计师和业主之间的沟通有些问题,所以这两天就一直陪着他们在市里选材料,有什么问题好居间协调。在家里住方便一点,正好他妈妈也有点想他了。如此等等。

两人一路聊着进来,曼庭站起来表示礼貌,她其实也很想章阳出现,妈妈这两天总是在她耳边念叨,她实在是有些烦了,她不太明白为什么章阳明明都提前打过招呼说这几天不在隔壁伯伯家住,也不用等他吃饭,妈妈还这么挂心,这下好了,他回来了,曼庭打算坐一会儿就回房睡觉。

章阳从包里取出一个扁长方形的咖啡色盒子给曼母,说是陪业主买材料的时候顺便看到的,觉得合适就带回来了。曼母打开一看,是一张餐布,和她们家的装饰风格很搭,清新的田园风,但又多出那么一点点感觉,一个字形容的话,是“亮!”,对,很精准!这块餐布既保留了闲适恬淡的感觉,又多了那么一股清亮,曼庭一眼看出了那个感觉,她也一下子明白了妈妈为什么总是这么挂心,因为章阳就是出现在她们平淡生活中的这抹清亮。

曼庭坐不住了,她站起来说:“妈妈,章阳陪你,我就回房去了。”

“不要急着走嘛!”章阳忙不迭的在包里翻东西,“你也有份!”

没等章阳掏出来,曼庭已经出了大门。

“阿姨,曼庭怎么做到的?”章阳看着她迅速拐向侧面的楼梯疑惑地问。

曼母不解。

章阳故作认真:“平时说话做事慢吞吞的,刚刚那么快,该不会是偷偷练了‘凌波微步’吧?”

曼母笑了,知道他在开玩笑,压低声音说:“你可以去楼上给她啊,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章阳立即会意,曼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等一下,说着打开柜门取出一个小瓶子,章阳定睛一看——驱蚊液!曼母一边说:有备无患。一边将驱蚊液喷在章阳两手的动脉上,嘴里还念叨着,“这样味道散发得持久些。”

章阳索性接过驱蚊液在脖子下面的大动脉下也喷了两下,嘴里啧啧赞叹:“阿姨,我们所有人都没您段数高!”

章阳得意洋洋地出现在曼庭的窗口的时候,曼庭正在搓泥球,知道是他也不抬头,“嗨嗨嗨。”章阳扬扬眉毛,“说你呢,太皇太后圣旨来了!”

曼庭不为所动。

曼母在下面喊:“曼曼,外面蚊子好多!”

曼庭立即起身出来,冲着在一楼院里仰望的妈妈说:妈,您小声点!说完四下看看,左邻右舍没人出来,松了口气,没好气的转向章阳:章阳,你进来!

章阳向楼下的曼母竖竖大拇指,神清气爽地跟着曼庭进去了。

“说吧,什么事?”曼庭开门见山。

“奥。”章阳从包里取出一个小东西,“我在夜市上看到的,我估计你会喜欢。”

曼庭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用椰子壳做的零钱包,用结实的草绳编的拎带,透出一股淳朴的海岛风情,确实是自己喜欢的东西。

章阳俯头过来,沾沾自喜:“喜欢吧!”

曼庭立即退后一步,说:“还有什么事吗?”

章阳缩回身去,四下打量一下,走到曼庭的立柜边,晃晃悠悠地说:“作为回报,我也想要一个你的手工作品。”

曼庭很干脆:你选。

章阳的目光很快落在立柜第二层,当中摆放着一个带场景的软陶人偶作品,一对老夫妻在葡萄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丈夫一手揽着妻子的肩膀,一手握住一只烟斗,妻子憨实地笑着两手捧着一只茶壶放在膝盖上,丈夫脚边趴着一只小黄狗,妻子身后的空地上放着一只小竹篮,里面用一块60年代男士用的方帕垫着,盛满了刚摘下来的葡萄。葡萄树是从支撑整个作品的一个门型结构左下方盘绕上来的,右下缠绕着一条细细的不知名的野花藤蔓,右上和葡萄树相接的地方挂着一个张开笑颜的太阳,照耀着树下的人,也照耀着那一方仿原石质地青草丛生的土地。左下埋着葡萄树根的那个小花池前面有一块白色镶黄边的小牌子,上面用红色的软陶泥条拼出来几个醒目的字:执子之手。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啊?章阳沉醉其中,以至于曼庭走过来他都没有发觉。

“这个不行!”曼庭注意到他在看《执子之手》。

章阳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你刚刚让我选的。”

“这个是我送我妈妈的。”曼庭说,“其他的你可以随便挑。”

章阳再看看那个作品,那个妻子确实和曼母神似,那个丈夫肯定是曼伯伯喽!两夫妻一脸的相濡以沫,真是羡煞旁人。他当然不会夺人所好。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在角落上的一个半成品上面,两个年轻人面对面站在礁石上,中间隔着的大约是一道海,男孩低头沉默不语,女孩眼神执着凝视着他,背景部分比较单一,应该是因为什么原因做着做着做不下去了。章阳伸手想把那个女孩转过来看看是不是曼庭,曼庭一步向前挡住了:“这个也不行!”

章阳被挡得有点突然,也有些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不想给?”

曼庭不说话,章阳注意到他眼里泛着泪花,意识到这个半成品背后有故事,赶紧收住至今的表情,随意地说:“我就随便看看,那个侧着脸我看不清楚,好了好了,你别激动,你自己选,那么多小玩意儿,你随便选一个给我。”

曼庭转身调整一下情绪,认真看了看,取出一个仿火山石的手串放在章阳摊开的手心里。

手串的每个珠子正中都有一个神秘的太阳纹,确实很适合男生戴。他立即就套在自己的手上,夸张地举起来给曼庭看:“还是你会选,你看,多衬我啊!”

曼庭站在原地双手向后捂着柜子没有说话。章阳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他麻利转身,边走边说:“好啦,我东西送了,礼物也挑啦,我先走了!”往楼梯下走的时候,章阳踮起脚尖回头看,看到曼庭似乎还站在立柜边。

曼母听见他下楼迎出来说:“怎么样?有进展吗?”

章阳犹豫了一下说:“阿姨,我有事情想问你。”

曼母示意他进来说,进去后章阳把刚刚的事情讲了一遍。

曼母叹了口气:“那个女孩就是曼曼。”

“那……那个男的呢?”章阳有些局促。

曼母一脸的不知从何说起,章阳转移话题:“曼曼一直都不爱说话吗?”

曼母说:“这孩子从小就文静,不过在家里还是很活泼的,他爸爸给他编了个顺口溜‘曼曼是只小蜜蜂,忙忙碌碌嗡嗡嗡。’和小娅交上朋友后她就更欢快了,十几岁的时候,两人夜里不睡觉,就在楼上叽叽咕咕叽叽咕咕说个没完。他爸爸常常说曼庭的曼应该加上三点水,她的笑声都溢到庭院外了。”

“伯伯真有情趣!”章阳被这番话逗笑了,他接着问,“小娅是谁啊?”

“曼曼的同学,镇上那个‘雅居客栈’就是他们家开的。”曼母说,“大学毕业后小娅留在南京没回来。”

“奥。”章阳知道那家小型旅社,每次开车过来都要经过那里,“那曼曼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沉默的?”

“我也不知道和你说这些合不合适。”曼母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曼曼上大学的时候,有两年春节都是一堆孩子在这里过的,除了曼曼、小娅,还有白凌,白凌是曼曼和小娅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另外有两个男孩子。你伯伯去世的时候,曼曼很伤心,话变少了,当时那个叫未天明的男孩子还来过,据说她就是曼曼的男朋友,一开始曼曼说要留在南京工作的,毕业的时候却突然回来了,男孩子再也没来过,跟着曼曼的话就更少了。我问小娅,小娅说他们分手了,让我什么都别问。”

章阳细细回味曼母的话,很显然那个低头沉默不语的男孩人偶就是‘再也没来过’的未天明。章阳心情有点沉重,看来曼庭这十年漫长的等待不简单,那张立柜里,每一个手工作品都默默倾诉着作者的心事和她细腻的感情。回到自己的住所,他忍不住又走出来看曼的窗口,那里有一个瘦瘦的剪影,章阳不知道她小小的身体里藏着怎样的故事。屋里微黄的灯光给了他一些安慰,章阳深呼吸一下振作精神,他相信他终有一天会走进她的心里,她需要时间来疗伤,而无论她受了什么伤,自己都愿意一直陪着她。

此刻坐在窗前的曼庭手里握着的正是那个男生人偶,她对着他轻轻的问:未天明,你在哪里啊?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曼庭从心底感谢章阳对她们母女的照顾,他也许是这世上唯一会带来清朗天气的‘飓风’了吧,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是这怎么可能?章阳一开始就开门见山大张旗鼓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之后每一步都是促成,自己一味的无视显然阻拦不了他高歌挺进的步伐。

怎么办?曼庭第一次感到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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