骟牛、劁狗子也有一些讲究。骟牛一般在农历六月六这一天。我问周功会,为什么要在这一天劁?周功会说,这是传教。我想可能是这样两个原因,一是这个时候,青草茂盛,牛有丰盛的食物,二是与农事有关,因为这时候,庄稼都在开花拔穗,农事稍闲。
骟牛和劁猪的目的不太一样,除了让其长得健壮,还有一个原因,因为牛犊子有“牛脾气”,不好使。弄得不好,就抵人。而一骟,牛就温驯了。
牛是最不好骟的。一般是先把牛的四腿捆起来,放倒在地。这当然要一些人来配合,他们把牛放倒之后,还要一些青壮劳力来帮忙控制。有的按头,有的按牛腿。
这使我想起一个女劁猪匠的事。她住在另一个地方,距离我的老家大约三十公里。我们小时候听说过她许多传奇的事。其中之一就是骟牛,说她骟牛,不需要别人帮忙,只她一个人就行。因此,就有种种猜测,有人说她手法极快,牛还没醒悟过来,她就把事弄完了。还有的说她会“拖山榨”,只要念几句咒语,牛就不能动弹。
一个弱女子学劁猪骟牛,本来就有些奇怪。(而且,她们几代人都是女劁猪匠,并有“传女不传男”的规矩),而且要骟牛,而且一个人能骟牛,这当然是令那些男劁猪匠们汗颜也令世人称奇的。
劁狗子尤其要天气好,要天晴得没有云彩。所以农村有一句俗话说,“天晴得可以劁狗子”。
劁狗子,劁猪匠一般要用酒洗手,因为,在乡民眼里,狗是一种秽物,会肮脏劁猪匠的手。现在,要酒洗手已衍变为要洗手钱了。
而“漩鸡子”是比较简单的,不同的是开刀是从鸡公背上。
周功会所说的跑教,是建国前的事情。解放后,政府不仅改了他们的称呼,把劁猪匠称作“兽医”,而且也不让他们再去跑教,给他们规定了服务区域。周功会的父亲周祖璋当时就像国家医生一样,拿着国家工资。
周功会现在也是这种性质的兽医,但是不拿国家工资了。他们现在实行的是聘任制,待遇是从承包费中获得的。
政府将兽医们划了片,并将这些地方的牲猪防疫、检疫、阉割、治疗等等承包给了他们。他们按每头猪多少钱,到年终农家杀年猪时结账。而平常给猪治疗的药费则要养猪户自己掏出来。
这样算起来,他们每年的收入大约在三千元左右,主要视片内养猪的数量多少而定。
周功会说,村上牲猪存栏数,现在下降了。高峰期是1988—2003年,那时候,几乎每家每户养猪2~3头,现在因为外出打工的多,喂猪的就少了。
我问他现在最棘手的事是什么,他说主要是猪瘟厉害。这些猪病,过去都是没出现过的。因而治疗起来,很难见效,防不胜防。(在今年六七月份,多省爆发“蓝耳病”,以致全国猪肉供应紧张,国务院专门召开会议研究猪肉供应问题)。除了这些大范围的猪瘟,还有一些因为广泛使用农药而致使牲猪食物中毒的情况。
《说文解字》里对家的解释是:从宀从豕。意思是有房有猪才算家吧。可见猪是人类最早驯养的牲畜。据此推测,劁猪这个职业可能也是很古老的吧。
而且,只要乡村的生活方式不变,只要人们还养猪,劁猪匠这个职业总是需要的吧。
周功会对此很有信心。他说,不管社会怎么变,农村的人是不可能不喂猪的。因此,他的儿子也在跟着他学劁猪、学医猪。而且他认为儿子会比他做得更好,因为儿子读过初中。
2007年9月
◎“磨刀霍霍向猪羊”
乡村手艺人生存状态素描之九:杀猪匠
杀年猪大约是萧瑟沉寂的冬季里最让人兴奋的事了。小孩子们自不必说,等待着大人把猪尿泡赏赐给自己,用地灰揉薄,吹足气,当作球来打;而缺少油水的大人们也指望着这一天把自己干枯如绳的肠胃好好地滋润一番,猛吃一顿那油腻的蒸肉。
因此,这一天,杀猪的地方就平添了几份喜气。天不亮,女人就起床烧水,灶屋里立刻闪耀出明亮的火光;天开亮口时,一个手持铤撞、脚蹬长统胶鞋男人来了,并且又有几个男人也咬着烟袋前前后后走了拢来。
锅里的水开始冒气了。男人把大腰盆滚到灶屋门口,再卸下一块门板,三两下就把屠案支好了。女人便把一个放了辣椒面、柑子皮、花椒粉的饭盆端出来,放在屠案一头,用来承接猪血。
一会儿,脚蹬长统胶鞋的男人站起来,走到屋外,系上油腻的长围腰领着那几个咬着烟袋的男人走进猪圈里,乡村清晨里,立刻蹿出了猪的嚎叫声,嚎叫声和山的回声水波一样在山间弥漫荡漾。同时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图景:
脚穿长统胶鞋的男人揪住猪的一只耳朵,另几个男人揪的揪耳朵,揪的揪尾巴,揪的揪猪竖起来的脊毛,将猪往圈外拉着;猪大岔着嘴巴,死命向后退缩,由于用力,四只腿已经斜撑在地面上了。
而女人则在猪圈里猪食盆里倒上一些猪食,用木铲子(和铲铲)敲着盆沿,高声唤着“啦啦——啦啦”(鄂西一带农妇唤猪的语言),并背过脸去,擦去脸上的泪滴……
脚穿长筒胶鞋的男人就是专门杀猪的,乡人叫他“杀猪匠”或“杀猪佬”。乡村人家过年,杀年猪;过喜事,杀期猪;做寿,杀寿猪……都由他来承担。
杀年猪的程序一般是这样:
要杀猪的人家选好杀猪的日期(杀猪要选择日期,一般选择丑日,丑属牛,意味着来年会养有更大的猪),就去请杀猪匠,和杀猪匠约定日子。然后,到有关部门去办理手续(如屠宰税、防疫费等),买盐,假如要接村上的人,或是家族的人吃年猪肉,还要去筹备一些烟酒和别的菜蔬。日子临近,再去请周围的人来帮忙。一般请两至三个男人,主要帮忙揪猪、褪毛、捶猪、拆大肠、翻小肠。如果请客,要请一至二名女人来帮厨。
有了帮忙的男人、女人,杀猪就可以开始了。
将猪拖到屠案上,杀猪匠一手持刀,一手搬猪头,让猪颈亮出来,然后,一刀从猪颈中间捅进去,给猪放血。这时杀猪匠随手扔了点血刀。
猪血涌了出来,冲进屠案下面的饭盆里。待猪血流尽,杀猪匠捡起点血刀,在死猪的右蹄上划开一条口子,用铤撞在猪的身上捅气路,然后杀猪匠一脚蹬在屠案上,双手抓起切了口子的猪蹄,埋下头,把嘴对着猪蹄上的口子,向里吹气。与此同时,帮忙的男人手持一截棍棒,猛力敲打着猪肚、猪脊和猪腿,在猪身上捶出一阵啪啪啪啪似拍篮球的声音。于是死猪在杀猪匠摇动身子的吹气中,在一阵拍打声中,胀大了,一些皱褶也被气充满了,变得像一只鼓胀起来的气球。猪吹起来了,有人在杀猪匠系猪蹄上的切口时,把屠案撤掉。杀猪匠抓起猪腿一旋,让猪倒栽在腰盆里。随之,几个男人从东家灶房里提来热气腾腾的开水,倾倒在腰盆里。杀猪匠这时抄起一把瓢,将腰盆里的开水舀起,淋到猪的身上,又用瓢指着猪的某个部位,让提水的男人把开水淋在他指的那个地方。淋了一阵,杀猪匠拿出铁质的刮子,在猪身上推一推,试一试烫的程度。假如刮子轻轻一推,毛就褪了。杀猪匠就将猪倒过来,烫猪的后半部。
烫好了,杀猎匠就会把一根扁担(或木棍)横在腰盆上,将猪骑在上面,让帮忙的人用刮子褪毛。这个过程叫做“漩猪”。
一会儿,猪毛褪干净了,一只活毛猪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光亮的、肥胖的猪。杀猪匠这时拿出一把长刀,打开了猪脊。然后,把猪头卸了下来。
这时,假如东家要接客吃年猪肉的话,家里的主妇就会出来,要杀猪匠先下(割)一道菜。这时杀猪匠就拿刀把猪颈子那一圈割了下来。这圈肉叫“汗圈”,适合蒸了吃。主妇拿了汗圈,就忙着到厨房里烧肉(除去肉中毛根的办法),立刻,厨房里飘出了一种呛鼻的肉香气。
而杀猪匠这时会将镣环从猪的后面插进去,并让人帮忙,把无头猪倒挂在一架事先摆好的单梯上(一种简易木梯,一般农家用作上草楼用)。这时,再从上到下打开猪肚,掏出猪的内脏。
帮忙的人端着花花碌碌的肠子(一般盛在簸箕里),走到屋里去,拆除裹在大肠小肠上的猪油。杀猪匠则手持一把砍刀,将猪分割成两半。
将半边猪扔到重新摆好的屠案上,杀猪匠开始分割这半边猪肉。它先用宽大的薄刀和砍骨刀,将猪脊砍断,然后拿薄刀分割成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