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些写自然的诗作,更有许多诗人,着眼于西陵峡民风的淳朴,峡江人的浪漫情怀和他们坚强不屈的生活。这使西陵峡显得多姿多彩,神奇迷人。

一代诗圣杜甫在《最能行》里写归州人驾船行走于激流险滩的情景:“欹帆侧柁入波涛,撇漩捎无险阻。”欧阳修的《黄牛峡祠》里,写峡江人送迎神的歌舞和纤夫们拉纤过滩:“潭潭村鼓隔溪闻,楚巫歌舞送迎神。画船百丈山前路,上滩下峡长来去。”读这些诗作,我们仿佛觉得不远处有咚咚的鼓声朗朗的巫歌传来,而近前,则是众多吼着拉纤号子的船工纤夫拉着大船在江边行进。

明朝前“前七子”之一何景明的《黄牛庙》诗更是描绘了船过黄牛滩的全过程:

黄牛峡中滩水多,黄陵庙下滩经过。

峨峨巨舸牵百丈,橹折樯摧不得上。

江风萧飒笳鼓哀,庙前遥向枫林开。

往来落帆泊江口,俎牲咒神酾神酒。

西陵峡滩多水急,民谣说西陵峡“滩如竹节稠,滩滩都是鬼见愁”。在木船时代,船过西陵峡,依靠是拉纤,是众多人的齐心协力。何诗便描绘这样一个时代。“百丈”是纤缆,一条大木船拉上滩,需要好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力量。何诗正是真实地表现了这种艰难。岸上,众多的纤夫拉着长长的纤绳,吼着嘹亮的号子,船上的船工不停地摧橹摇桨,远处,祭祀的笳声和鼓声在江风中飘荡,来来往往的船只停泊下来,带着祭品到黄牛庙里烧香拜神。

何诗给我们画出了那个时代的峡江行船图,使我们感受到那个时代峡江人的一种抗争,一种坚忍,一种拼搏,一种浪漫。

西陵峡的山水和风物总能触动诗人的情怀。更有一些诗作,总是借三峡的山水,来抒发诗人自己的人生感喟,从而表现出更深广更深刻社会内涵,让我们从这一窗口了解诗人所处那个大时代以及那个大时代背景下诗人。

如陆游《过东舲滩入马肝峡》诗:

书生就食等奔逃,道路崎岖信所遭。

船上急滩如退,人缘绝壁似飞猱。

口夸远岭青千叠,心忆平波绿一篙。

犹胜溪丁绝轻死,无时往来驾艟艚。

陆游的这首诗,写出了牛肝马肺峡之险,和峡江人顽强的生存。尤其是诗人对于人生道路的联想,很能唤起我们对诗人当年境遇以及我们自身的想象。

范成大的《白狗峡》:

江纹圆复破,树色昏还明。

连滩竹节稠,汹怒奔夷陵。

石矶铁色玩,相望如奸朋。

踞岸意不佳,当流势尤狞。

山回水若尽,但见青

惨惨疑鬼寰,幽幽无人声。

颠沛安危机,艰难古今情。

……

范诗里,我们看到了汹涌的江水,林立的石矶。而且这些江岸与江水中的石矶如邪恶的朋党聚集在一起,心怀叵测,面目狰狞,就像阴曹地府一般。这种描摹,很自然地使人联想到人世间的奸朋,联想到那个时代。

三峡就是这样开启着诗人的诗思。西陵峡的山水风物成就了诗人,诗人们赋予了三峡更多更深的内涵。

唐肃宗乾元二年春天,诗仙李白流放夜郎,取道四川赴贬地。行至西陵峡中的黄陵庙时,写下一首题为《上三峡》的诗。

巫山夹青天,巴水流若兹。

巴水忽可尽,青天无到时。

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

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

黄牛滩在黄牛山下,也就在现在三峡工程大坝坝下。一个巧合便是这里相传是大禹治水得到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相助的地方。说是土星化作一条黄牛,撞裂山口,疏通了河道。因而这里的山叫做黄牛山,滩叫黄牛滩,山下的庙叫黄牛庙。

在李太白的这首诗里,纡深的水,高耸的山,一切都是人生险途,涂抹着一层诗人的忧思。然而在诗人溯江而上,抵达白帝城时,忽闻赦书时,一切便是另一种境界。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便是有口皆碑的《早发白帝城》。这里,快船快意,给人一种空灵飞动之感,被后人赞为“惊风雨泣鬼神”。

山水未变,诗人的心情变了。因此,诗人对景的感受也截然不同,作者眼中的景物也有了不同。就像西陵峡的山水是有灵性的,就像她懂得诗人们的忧虑与喜悦,就像她总能感受到诗人内心的东西一样。

当然,这种感觉,不仅仅是李白。在李白之前,写下“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一千古传诵的名句的陈子昂也有两首意境不同的诗。

陈子昂是唐梓州(今四川)人,他出川应试时写下一首题为《度荆门望楚》的诗。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

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

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这首诗,意境平淡简远。结尾两句,透露出作者狂歌傲世的激昂之气。而在他应试落第,西还途经空舲峡时写的一首《宿空舲峡青树村浦》却又是另一种境界。

的的明月水,啾啾寒夜猿。

客思浩方乱,洲渚寂无喧。

忆昔千金子,宁知九逝魂。

虚闻事朱阙,结绶鹜华轩。

委别高堂梦,窥觎明主恩。

今成转蓬去,叹息复何言!

诗中充满了求官不得的哀怨,连所描写的景物——明月、猿声、江流、睡梦等等一切都投射着诗人的愁思。

空岩一卷书,绿苔字应灭;

志决功不成,千载有余烈。

这是何景明的《兵书峡》。

兵书宝剑峡是西陵峡的西大门,两岸绝壁高耸,江流湍急,江面狭窄,全长约10公里。

兵书宝剑峡之名,可能源于明代。《归州志·山水》载:香溪“东流三里为兵书峡,又名白狗峡。峡南石壁中折,广五尺,相传有神力关锁,历久不坠,谓之锁山;峡北石壁一孔,相传为诸葛武侯藏兵书处,望之若书卷然。”兵书宝剑峡的得名正如《归州志》里所记,是因为北岸峭壁间有一天然石穴,远看石穴中有几块叠在一起的石块,酷似几卷石书。在离它不远的下方,有一道下宽上窄的石楞从绝壁上凸现出来,酷似谁在绝壁上浮雕而成的一把宝剑。

民间传说这样来解释这一奇特的自然现象。说刘备兴师伐吴,诸葛亮因故不能同行,献兵书数卷,要刘备在疑难时刻翻检。可是刘备拒绝了诸葛亮的好意。诸葛亮唯恐有失,派人将兵书藏在峡中石龛中。刘备没有发现,落得火烧连营八百里、几致全军覆没的败局。白帝城托孤的时候,刘备要诸葛亮把兵书取来,诸葛亮说“天意如此,取不回来了”。

读何景明的诗,我们自然会想到羽扇纶巾、神机妙算、鞠躬尽瘁的诸葛孔明,想到三国时的烽烟,想到那些神秘莫测的兵法。

写西陵峡的诗,有些简直就是史。读这些诗,我们可以想见往昔峡江的风雨,岁月的云烟,给人一种沧桑感。

郭沫若老先生有一首题为《过西陵峡》的诗。

秭归胜迹溯源长,峡到西陵气混茫。

屈子衣冠犹有冢,明妃脂粉尚流香,

兵书宝剑存形似,牛肝马肺说寇狂。

三斗坪前今日过,他年水坝起高墙。

诗中,郭老列举了西陵峡(秭归)中的著名人物和重要的历史事件。像“牛肝马肺说寇狂”一句,讲述的就是一个历史事实。

牛肝马肺峡在空舲滩之上。名称出自北岸峭壁上悬着两个象形石,一团赭黄色的页岩,形似牛肝,一堵黯黑色的石块,酷像马肺。人们根据它的形象,把这一带叫做牛肝马肺峡。

当时流传在桡工纤夫中的一首民谣唱道:

怪石生来此肝肺,俨然悬挂碧云端。

三春阴雨淋不朽,六月炎天晒未干。

船中过客频相望,隔岸渔翁仔细观。

老鹰为它空展翅,欲待充饥下喉难。

光绪二十五年四月,英国炮舰伍德科克开进峡江,意欲直抵重庆,因为过不了归州碎石滩,只好回转。十月,伍德科克又一次试航,可还是只到归州。伍德科克过不了归州,返回宜昌,经过牛肝马肺峡时,对准北岸峭壁上牛肝马肺象形石开炮,把马肺轰掉了一叶。

三峡的山水,启迪了一代一代诗人,也成就了一代一代诗人。而诗人们,也以他们的生花妙笔,赋予了西陵山水的人情人性灵性。那些激情飞扬的诗作,唤起了我们心灵深处的记忆,让我们感受昔日三峡的磅礴与阔大,沧桑与激烈。

诗中的岁月,现在是多么令人怀想。

感谢诗人为我们留下了一个昨日的三峡,昨日的西陵。

现在,诗人们早已不在,他们驻足的地方,吟咏的景致也荡然无存。只有他们的诗句常常被我们诵,让我们的目光能够穿透波平浪静的湖水,看到往昔那个激昂西陵的风韵。

附:西陵峡中的空峡

空滩,过去礁石密布,大石横截江心,有猴子石、帐篷石等二十四珠。大珠长220米,宽40多米,高15米许,突兀水面,把水流分为南北两漕,北漕水流较缓,但水道弯曲狭窄,礁石隐伏水底。出口处又有头珠、二珠、三珠礁石阻截,人称“暗棋礁”,“索命鬼”。南漕稍宽,为枯水航漕,中有锯子梁、么卡子、大锅炉、小锅炉等礁石,水流紊乱,漕窄弯曲,接近90度。大珠尾部岩石上,先人在上面刻了“对我来”三个字,船行至此,须将船头正对“对我来”,借助泡漩回流的推力,可避开暗礁,冲上险滩。因而这里流传着这么一首民谣:

空滩啊空滩,十船过滩九船翻。

连手莫怕对我来,保你通过鬼门关。

清朝末年,轮船入川,到了空滩前,不敢再往上开行,就请在空滩岸边住着的张来子来引航。张来子不愿给洋人驾船,可是洋人的刺刀对着他的背心,他不得不为洋人领航。

张来子将洋船领到“对我来”前面时,洋船船长以为张来子要用船去撞江上的大礁石,吓得面如土色,一把夺过舵轮,猛一舵朝南驶去。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洋船重重地撞在“三珠”上。

张来子趁洋人哭爹叫娘,一片混乱之际,一拳打倒刚刚爬起来的船长,冲出驾驶舱,纵身一跃跳入波翻浪涌的空滩。一个猛子游出数丈远。当他刚刚冒出水面换气的进修,船上的洋枪队一齐开火,见一团殷红的鲜血涌出水面,一只美丽的水鸟从江面拍翅而起,闪电似的飞上高空。

那只从水中冲向高空的水鸟相传就是张来子变的。他朝朝暮暮落在“对我来”三个大字上,凄凉地叫着。每叫一声,口里便落下一滴血,年长日久,水鸟儿用自己口里的鲜血,把“对我来”三个字染成血红的颜色。

这个民间传说是有一定事实基础的。轮船进入川江之初,“瑞生号”(德国)轮船就在空滩沉没。黄炎培先生在他早年所著的《蜀道》一书中曾经记到过这件事情:“清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德籍瑞生船沉在这里,船主死。”

从民国20年7月开始到1979年间,有关部门先后对空滩进行了十几次整治。炸掉了江中碍航的巨礁。(事见王健强先生著《屈原故里秭归》1982年5月第1版)

200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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