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江渔歌

一把渔网,一根鱼竿,在滚滚的江流中淘换峡江人的岁月。

稠如竹节的江滩,乱礁横亘,江流回旋,这便成了鱼的栖息聚集地。三峡人叫它“渔坊”、“漕口”,冬去春来,萧瑟的江滩亦便鲜活起来。

楠竹篾和萱麻索编织成一个椭圆形的渔网,系在一根两三米长的木杆上,这便做成了峡江一带最普通的捞鱼工具——舀子。峡江人临风横“舀”,两脚踏住江岸一块牢实的礁石,抑或站定在颠颠摇摇的鱼划子上,将渔网伸进滚滚的江流,如栉如篦般梳理着江水。好的漕口,往往舀手糜集,网此起彼下,犹如水车翻滚。大大小小的鱼就如此这般被舀进了船舱和鱼筐。或者,暮鼓晨钟之际,荡舟巨礁筑成的回水区,布下拖网、刺网,稍息江岸,再悠悠然驾一叶小舟,沿网而划,不紧不慢地提起埋在水下的网来,摘果子一般在渔网上摘着鱼。

最富诗意的还是峡江的“钩子”,朝阳斜来抑或夕阳西下之际,钓翁钓童肩一根鱼竿,携一只鱼篓,便走到渔坊远处,或坐或蹲扎在江岸,霎时便从江流中牵出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阳光下,沿江溯流,便处处可见磷光飞动……

烟花三月,是产鱼旺季。峡江人纷纷下河,日伴江水,夜守孤舟。白天,渔坊前一片忙碌,入夜,到处是渔火闪闪。一把舀子,几个人替换着舀,一天舀几百斤上千斤鱼也不是稀奇。一个渔坊,一天总也要舀出几千斤鱼来。即使是一根钓竿,一天也可钓出几十斤鱼。三峡人变着花样吃它,卖不完就腌,就晒。这时节,峡江人家家户户门口都晒着鱼,峡江的镇子亦变成了鱼的世界。难怪苏东坡途经三峡时禁不住发出了“鱼多客庖足,风顺行意王(旺)”(《出峡》)的感慨呢。

峡江往昔,少说有两三万人靠一把舀子,一叶鱼划子,一根钓鱼竿,维系自家生计。“刺花开,渔家姐儿打金钗;刺花谢,渔家大婶沿街借”,这是流传在峡江一带的渔歌。产鱼旺季,渔民们交了鱼税、鱼课,自己尚能宽余一段时日。而秋水涨起,渔民愁起。鱼渐稀渐少,有道是:“千网舀水,一网舀鱼”,但执拗的峡江人却依然挺立在一片礁石上,在漫长的期待中打捞自己的希望……

峡江人这种执著地与自然抗争的个性,千百年来也激动着人的诗思。微雨中的钓翁,月夜下的渔灯,渔人江岸结网,江流放舟……无一不触动诗人的情怀,陆游:“暂借清溪伴钓翁,沙边微雨湿孤篷,从今诗在巴东县,不属灞桥风雪中”(《巴东遇小雨》),清溪钓翁竟使一代诗圣感叹峡江处处皆诗,而要忘却灞桥风雪了。

1995年1月

◎三峡民俗诗美寻

大自然造就了独特的长江三峡,三峡孕育了独特的民俗,从此,走过三峡的骚人墨客在饱含激情讴歌她瑰丽雄险的山水风光之时,也总是被古老三峡那独特的民俗美所吸引,于是,便给我们留下一部长长的三峡民俗画卷。

鼓声三下红旗开,两龙跃出浮水来。

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

……

唐代诗人张建树的《竞渡歌》,给我们描绘了一幅绝妙的龙舟竞渡图。三点鼓声拉开了竞渡序幕,红旗开处,两只龙舟悄然跃出,龙舟上划手飞棹,似万箭齐发,鼓声阵阵,震撼峡江,龙舟劈波斩浪,岸上人头攒动,呐喊欢呼,似山呼海啸……在这急促的鼓点和飞动的棹影里,叫人感觉出一种豪放而率真的峡江意味,一种古老而原始的生活气息,一种深厚而磅礴的力量,而且,因为峡江的龙舟竞渡起源于对屈原的纪念,因此,屈原故里的龙舟竞渡,更有一份浓烈的思念和悲壮,一份虔敬与神圣。

鬼门关外逢人日,踏碛千家万家出。

竹枝惨戚云不动,剑器联翩日将夕。

……

陆游的这首《踏碛》,写的是三峡地区又一民俗——夔州人日踏碛。正月初七日(人日),鬼门关(石门关)外的夔州,千家万户倾巢而出,登上八阵图的碛坝,女人家唱着古巴渝的歌谣,男人们和着这古老的旋律应节弄剑,歌舞联翩,一直到傍晚……这风俗虽然湮没于岁月的尘沙,但这生动的诗句,却把这千百年前的古风展示在我们面前。

留意一下峡江两岸的峭壁和江边礁石,你就会发现那上面一道道深邃而光滑的石槽,那是纤夫们拉纤时的纤索勒刻下来的,一代一代峡江人留下来的生活的痕迹。

“可怜牵船人,水湿半头裤,一步千滴汗,双手攀石路。”

“三尺白布四两麻,脚蹬石头手扒沙。一步一滴辛酸泪,恨得要把天地砸。”

……

这流传在三峡地区的歌谣,是峡江纤夫自己的呐喊。不仅如此,富有同情心的诗人也把怜悯与悲愤之情倾注在对拉纤的描述中。

“峨峨巨舸牵百丈,橹折樯摧不得上。江风萧飒笳鼓哀,庙前遥向枫林开。”这是明朝诗人何景明诗《黄牛庙》中的句子,描绘了纤夫拉纤的图景。“百丈”,即是纤缆,极言其长。长长的纤绳勒在纤夫赤裸的脊背,拉动着飘摇在波涛中的木船,江帆拉断了桅杆,船工手中的橹也断了,船在滩前的急流中徘徊,眼见就要倾覆,江岸笳鼓声声,庙前香烟袅袅,不断乞求上苍保佑平安,旅人不得不舍舟登岸,踏上遥远而坎坷的纤道,伸出手去拉一把纤绳……

没有人考究这历史有多长,有了长江,有了舟楫,拉纤也许就相伴而生了,这劳动的习俗就沿袭下来,成了诗人笔下所有。见不到这景致,是一种遗憾,但更是一种福气,咀嚼这些诗作,不也能感觉到峡江人那执着顽强的抗争精神的永久魅力么?

世世代代生息于峡江的人们,以一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执着,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生存方式和劳动习惯,诗人们便把它化作了永恒的艺术。依山而建的小木屋,女人的白头巾,悬崖边的鸡棚;或者,金钗负水,蓑翁垂钓,樵夫唱晚,渔夫结网,坡地牛耕……都是那么富有诗情画意,而又带着淡淡的血汗气。

“绝壁见樵归,虚岩答渔唱”(易顺鼎《西陵峡中诗》)

“烧畲穿岭急,水碓拔云回”(潘来《峡江》)

“悬崖棚鸡豚,火田乐耕佃”(王介轩《归州书事》)

“金钗银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畲”(刘禹锡《竹枝词》)

“山下耕牛苦硗确,两角磨崖四蹄湿”(苏轼《黄牛庙》)

……

更富情调的是孙的《次归州》,

归州城门半天里,白云晚向城下起。

市廛架屋依崖峦,妇女提罂汲江水。

巴山雪消江水长,城中夜闻滩濑响。

客船树梢钩石棱,渔父云端晒罾网。

家家芜田山下犁,倒枯大树烧作泥。

居人养犬获山鹿,稚子缚柴圈野鸡。

这简直是一幅绝妙的峡江风俗画。诗人写了古老归州傍岩结屋,妇女汲水、艄公系船、渔夫打鱼、农人犁地、稚子狩猎等一系列峡江人生活图景,情趣盎然。

三峡民俗诗是瑰丽三峡孕育出来的艺术奇葩,也是一部辉煌的历史,叫你遥想古老三峡的内在律动,享受一代一代峡江人给我们酿造的生活的蜜……

1994年2月

◎宋玉与三峡

与伟大爱国诗人屈原并称文史的辞赋家宋玉虽然不能确证是三峡的儿子,但他却与三峡有着难解之缘。

读宋玉,人会感到三峡之至美。

《高唐赋》完全就是三峡美的铺排。高唐观,据《巫山县志》与《寰宇记》,当在巫山县城西北三里高丘上,传说旧有庭院,高唐观就在其内。读《高唐赋》就好像是宋玉引导人们登上高唐,欣赏了一番三峡磅礴的气象:高山水险,林深草茂,葩花覆盖,鸟鸣喈喈……这美妙的三峡风景就一幅幅展现在人们眼前。当人们掩卷回想“序”中所述先王与神女欢会的故事,想起那“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的神女,人们立刻就会被这种美的意味所深深打动。三峡因此有了更加动人的风韵。

三峡山美、水美、人美、神美。《神女赋》里,宋玉盛赞神女的瑰姿玮态:“她的面貌丰满端庄,容颜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她的眼睛明亮而目光炯炯,眼神美妙而好看,弯弯而纤细的眉扬起来,鲜艳的嘴唇灿若朱丹,她的肌肤白净而身躯厚实,心情舒畅无忧无虑,神态闲雅安详……”其像无双,其美无极。毛嫱郭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特别是在写神女与楚王“欢情未接,将辞而去”之时,那种依依惜别之情,更使人感到意味无穷。

而在《登徒子好色赋》里,宋玉描述了“东家之子”这个普通人家少女的美。

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三峡是出诗人也出美人的地方,“臣”在哪?我想在三峡,叫人相信的是这宋玉的“东家”。范成大的《吴船录》里说:“倚郭秭归县,亦传为宋玉宅——杜子美诗云‘宋玉悲秋宅’,谓北县旁有酒垆,或写题作‘宋玉东家’。”如果说宋玉故乡不在三峡,那么宋玉最起码也曾流寓三峡,这个“东家之子”是能叫人相信她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三峡女子的。

宋玉写三峡的物美人美,也给三峡注入了深厚鲜活的文化底蕴。有口皆碑的神女故事,巫山云雨的佳话……使三峡更加富有情韵。因而,当人们面对三峡,面对巫山时,就会陶醉在这神奇美妙的意境中,并展开想像的翅膀,行吟挥毫。

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这是唐代诗人薛涛的诗《谒巫山庙》。这无疑是高唐神女的故事给三峡带来的诗意,带来的美……

历史刻下了宋玉留在三峡的足迹。

秭归有宋玉宅。宋乾道六年(1170),诗人陆游入蜀,去做夔州通判,便将沿途所见写成《入蜀记》,“十七日……访宋玉宅,在秭归县之东,今为酒家,旧有石刻‘宋玉宅’三字,近似郡人避太宋讳,去之。”

宋代另一个记载宋玉宅的是范成大。孝宗淳熙四年(1177),也就是陆游入蜀七年之后,范成大出蜀。他沿江而下一路上游览高山大川,寻访名胜古迹,也把沿途风光见闻写成《吴船录》。《吴船录》里也记载了宋玉宅,范成大还赋诗题咏。一首题名《秭归县》的诗,诗前小序云:“周封楚子熊绎于此,县宇,宋玉宅,东山清烈公祠,屈原宅也。”他还专诗题咏宋玉宅:

悲秋人去语难工,摇落空山草木风。

犹有市人传旧事,酒垆还在宋家东。

可见在宋代,秭归宋玉宅还是为人熟知的。

其实,一代诗圣杜甫在夔州也写到过宋玉宅。大历元年(776年),杜甫在夔州写了“咏怀古迹五首”,其二写道: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

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诗中所言“故宅”,或许就是指当时秭归的宋玉宅。有人说此“故宅”在宜城,因为《襄阳耆旧传》里说:“宋玉者,楚之鄢人也,故宜城有宋玉冢。但从诗中所写的地点和诗人的行踪考察,此“故宅”在秭归或许更可靠。

在秭归方志中,均有关于“宋玉宅”的记载。现在能见到的秭归最早的一部方志《归州志》(明嘉靖四十三年修),“古迹”条中载:“宋玉宅,州东五里,今废。”清《一统志》载“宋玉宅在州东二里相公岭上”

秭归不仅有宋玉宅,还有宋玉祠。《归州志》“祀典”条记:“清烈公祠祀,以五月五日忌辰祀之,宋玉配享。”“乡贤”条记:“宋玉,屈原弟子,仕楚为大夫……祠在屈庙左,古宅基在今归州城中。”而在志前“图考”的“皇明归州巴东阁”中,绘制了屈宋二祠的具体方位:在拱辰门外与香溪铺之间。

秭归还有宋玉碑,现归州城东3里,有一个叫二碑湾的地方,名字的来历就是原来村头并立着屈原和宋玉的两块石碑。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归州”还见过这两块碑呢!

宋玉之于三峡,有着难解难分的情缘。宋玉写美了三峡,三峡成就了宋玉。然而宋玉究竟是不是三峡人,也是三峡人的一段并不甘心的纠缠。现在,我们唯有欣赏这个三峡的儿子或许三峡的游客的绚烂华章,权且撇开那一个个迷人的悬念……

1996年9月

◎船工号子

船工号子是峡江最美的歌。

吆依哟哦吆哦呀——咳!

呃哦哟哦也吆哦呀——咳!

……

这是一种古铜色的意境,古铜色肌肤的船工赤裸着,撑篙扯帆,揖桨击棹,船老大握着长长的艄把,粗犷地吆依哟哦吼一声,柏木船上齐声地一咳,船就驶入滚滚急流中去了。

峡江船工号子似乎用不着那更多的歌词。峡江号子,除了摇橹,推桡、拉纤号子,几乎就是一连串语气词的变幻交迭,峡江人就用这带着原始意味的语词的急徐快慢长短抑扬,嘹嘹亮亮地吼出了一个令人亢奋的世界。

这是惊心动魄的劳动呼喊,船在激流中艰难地上行,这时有急水橹号子响起:

哦嗬哦嗬——咳!哦嗬哦嗬——咳……

号子是激越而雄壮的,充满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哦嗬哦嗬四个音节像是一齐吐出,咳字却像是急速而有力敲出。号子在波峰浪谷间飞越,人感觉是从生命深处迸发出来,就像岩浆从地心里喷涌出来那般炽烈……船就在这种激昂的呼叫中,与激流作着顽强地搏击。上风袭来,波兴浪涌,有人喊:“伙计们,掌纤——”船工就叫起掌纤号子:

也哦也——也哦也——也嗬哟嗬——也哦也哦——

巨大的帆篷就在这悠长而有力的叫喊中徐徐上升。号子声在江风中游弋穿插,江涛声、喁喁的浪花声、呜呜的江风声与船工粗犷的号子相谐相和,江上一片高亢、奔放、浑厚的交响,山谷鸣应,久久不绝。这是多么激动人心呢,这是沸腾的激情,燃烧的生命吗?

慢水橹号子?同样也是这一些哦嗬哟咿的表现。

哦——咳——

哦也——哦也——咳!

这里每一个字都变得轻松起来,每一个字的吆喝却拉得很长很长,一片婉转悠扬。船工这样慢慢地唱着轻荡桨棹,船儿在波平涛息的江湾,在顺风顺水的江面平稳悠闲地前行,无限超然和洒脱。这光景,叫人看得骨子里都轻松起来,叫人想起遁于江湖的隐士们的风骨和逍遥。

“哦”、“喝”、“咳”……这简单、古老的发音容纳了多么深广的内涵,而峡江的古老、率真、质朴、原始、野性、豪放和激情……都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容纳了歌词的号子,是另一种境界。那是船工在唱着自己亲历的生活,唱着峡江人世世代代走过的路,船工们仍旧选用了这昂扬抑或轻松的号子,只是在这些吆喝声中嵌进了铿铿锵锵的句子。《推桡号子》就这样唱:

(哎)夔府(呀的)开头(哦哟嗬咳——)

(哎就)把艄出(哦嗬——咳咳——咳呀呀嘿嘿——)

(咳咳-咳呀呀嘿嘿——咳咳)

(哎)臭盐碛(呀的)摆的(哦——哟嗬咳)

是八阵图(哦——咳……)

这一首长达80多句歌词的号子,峡江人叫她“数板歌词”。夔门到宜昌,峡江的滩情水势、风光物产、船工生活的景象……都被融进这哦嗬哟嗬的悠长号子中,船工们驾起帆船,顺江而下,闯险滩、躲暗礁,亮开嗓子,如歌如诉地唱着,人就像慢慢地翻阅一幅古老的峡江风情画,听一曲激昂与舒缓婉转交响的乐章。

也许是江水激发了她,礁石锤炼了她,江风筛选了她,生命滋润了她,峡江号子才有这么动人心魄的魅力吧?虽然,峡江早把自己的胸膛整个交给了机动船,木帆船上赤裸的船工亦着上了漂亮的海员服,唉乃的桨声也被隆隆的马达声取代,但峡江号子还在激昂地响着。

峡江人爱这哦嗬也哦的旋律,如今驾驶着小巧灵便的机动船的峡江船家,虽不摇橹了不扯帆了,上了船,却也要扬起嗓子吼他两声提劲儿。还有人将船工号子搬上舞台银屏,让三峡的游客们走进这古铜色的意境,走进这朴拙率真的旋律,叫峡江船工号子成为峡江人与外界情感交流的翻译,沟通一切的语言,叫白皮肤黑皮肤从这哦嗒也哦的歌唱中读懂了峡江。

峡江船工号子是长江最深长最雄性的吆喝,是峡江人的奋斗之歌、生命之歌!

峡江号子的美是难以状写的,那吆嗬吆哦的美妙旋律,任何文字的表现都距她很远。让我也吼她两句:

吆衣哟哦哟哦呀——咳!

呃哦哟哦也吆哦呀——咳!

……

1995年11月

◎薅草锣鼓

锄禾时打锣鼓,在三峡一带叫薅草锣鼓。

早晨,参加锄禾的男男女女,肩着薅锄,踏着缓缓急急的鼓点,一路嘻嘻笑谑,走到田头,待执掌锣鼓的歌师挑选好“掌边”人,一行人便沿田边一字儿摆开阵势。伴随一阵急促的鼓点,两声长锣,歌师亮开了歌喉:

早晨从那东边来,西边路上一树槐。

槐树上面结槐子,槐树下面挂招牌。

抡起锣鼓下田来。

锣鼓一响,活路开张。霎时,长长短短的羊角锄便在郁郁青青的禾苗地里龙蛇般游动,嚓嚓的锄禾声与激越的锣鼓声混成一片震撼山野的交响……

鼓乐是协调每个劳动者的号令,因而执掌乐鼓的歌师便成了整个劳动场面的总指挥。歌师利用鼓锣点子的快慢急徐,不同的唱腔唱词来催促劳动进度、安排歇息和吃饭。歌师发现锄禾者松懈下来,便紧催锣鼓“照场”,掌边者便大显身手将距离拉开,其他人便紧追不舍,活路便在这急促的鼓锣声中被“赶”了上来。要歇息,歌师娓娓唱来:

门口一树麻,知了往上爬。

拜上东道主,客们要喝茶。

放工,则唱《收工歌》:

日头下了崖,锣鼓吆了台。

今天早放工,明天早点来。

在鼓点上,歌师也往往先打“哑鼓”暗示,告诉锄禾者赶紧将自己面前的活路做完,否则“住鼓”声一响,谁面前的活路还撂着,谁就会受到别人的奚落戏谑,被人戏称为“腌菜碟子”、“挖金蛤蟆”……锄禾,就这样在紧紧慢慢的鼓锣声和急急缓缓的歌声中轻松而紧张的进行。

因为薅草锣鼓离不开唱,因而一场薅草锣鼓就是一场民歌大联唱。这些粗犷率直、带着原野味、呢土味的歌谣,把充满竞赛意味的劳作变成了一种田间娱乐,为了活跃气氛,有的除歌师自打自唱外,还可以劳作者叫唱,歌师接唱。

什么呀圆圆圆上了天?什么个圆在姐面前?

月亮圆圆哪圆上了天,镜子的个圆在姐面前。

……

劳动者和歌师如此一唱一和,葱绿的田原顿时便成了一个生动的大舞台。

薅草锣鼓之锣鼓数,亦因劳作者人数而定。十五六人,一面鼓,一面锣,叫“单锣鼓”;二十五六人,两面鼓,两面锣,叫“对子鼓”;五六十人时,两面鼓,四面锣,百人以上,称作“百人锣鼓”,锣鼓数也更多。

同时,薅草锣鼓因其乐器配备和演唱形式不同,又有文锣鼓、武锣鼓、杂锣鼓、讲书锣鼓、叫歌锣鼓之分。薅草锣鼓的打法变化无穷,花样众多,“鸡缠腿”如荷塘急雨,“凤凰展翅”如高山流水……所谓“唱一板腔打一番鼓”,“一番鼓”就是一种鼓点。

在三峡一带,薅草锣鼓究竟有多少“番”鼓,怕是难以计数。

听三峡的薅草锣鼓,才会知道三峡人用一面鼓一面锣,敲出了许许多多美妙……

1995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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