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我在一个茶室和文友们相聚,在谈到文学创作,特别是有关小说写作的话题时,有一位文友对我说,我看过你许多篇的小说,人物、情节、细节和故事都写得不错,请问你这些小说是怎样写成的,尤其是人物是怎样形成的,是虚构的,还是有生活的原型?我如实告诉这位文友:你说我的小说写得不错,这点,我不敢当。尤其是文学已逐渐走向边缘化的今天,人们对小说已失去早年的阅读热情,在这种背景下,一个小说家要让人感到他的小说写得不错,实质上已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对你所提出的我的小说是虚构还是有生活中的原型。我的回答是后者。我写小说,要对人物落笔时,我大都是有生活原型和人物模特的。只是,我把这些原型和模特根据小说的需要进行了改造、重新拼装写进我的小说。为了说明这一点,我说,我写的小说在发表若干年后,我还能找到当时写进小说的生活原型,或取材于某一个生话原型的某一个片段、某一个生活场景。我接之反问这位文友:你呢?我也看过你的一些小说,你那些小说人物有没有生活原型?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他说,我没有,我写小说不要原型。我是根据已经确立的小说主题,才去构思小说人物的。他说完,特意带着一种有点炫耀的语气说,一个高明的小说家是不要靠生活原型来写作的,他可以用完全虚构来进行小说创作。

我听后颇为惊讶。我不仅惊讶于这位仁兄这种不要生活原型的写作,更惊讶于他这种完全虚构就能写小说的才华。不过,在惊讶之余,我还是想到另一个问题:这种不要有生活原型的写作方法是否正确?

聚会结束后,我回去拿出他以前送给我的小说集,我认真研究了他的这些小说后发现,他对我说的说法并不十分“襟怀坦白”。也就是说他对自己写小说的技法没有说实话。我特地对他的小说做了统计,他的小说篇章有三分之二以上写的都是一座矿山的人和事。就是说,他的小说一点都没有虚构的成分,更多的是接近于写实。他写的大都是他生活过的东西。因为在此之前,我对他有过了解。早先,他在一座矿山生活了许多年。因此,在他的小说里大部分写那座矿山的人和事,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我没时间,也没必要去考究他这些以矿山为主要背景写成的小说是否有原型。一个人大部分的小说是写同一座矿山,他的小说是不是有生活原型,是不是靠天才的完全虚构来写小说,一切都不要我再多说了。不过,一些文友曾对这位才高八斗的文友现在的写作有过评价,说他现在的写作是在不断重复他自己!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评价,我想,其原因是不是出在他这种写作先确立了小说主题,再去寻找小说人物和完全虚构小说人物的写作模式上呢?

当然,我也不排除我这位文友会像现如今的一些小说家那样,为了把自己的小说,在读者中神秘化,尽力把自己的写作方法严密地深藏起来,把这种只不过是每个作家写作方法不同的雕虫小技深藏不露,以此来显示作为一个写手,有比他人更高明的写作技巧而故弄玄虚。

事实上,有许多小说名家并不讳言自己的写作是有生活原型的。鲁迅先生在他的《我怎么做起小说来》就不避讳地说过:“所写的事迹,大概有一点见过或听到过的缘由,但决不用这事实,只是采取一端,加以改造,或生发开去,到足以几乎完全发表我的意见为止。人物的模特儿也一样,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由此可见,鲁迅先生所写的小说是在生活中见过和听过的,又把“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多个人物,进行了拼凑和改造成一个人物或一个故事。实际上,鲁迅先生从另一个侧面在向人们说,他的小说写作是有生活原型的,只不过他这种生活原型是从许多人集中在一个小说人物身上,他的小说人物是经过视其作品需要而取舍的。这其实就是我们现在许多小说家所不愿再说的,却听过千万遍的“高度概括典型人物形象”的小说做法,一点都不让人感到神秘。鲁迅先生敢于这样对读者坦言,却丝毫没影响他那些小说作品的惊世骇俗,相反,更显示出他这些根植于现实生活的作品的杰出和伟大。

《西游记》算是我国四大名著中最具空蒙、虚幻、怪诞的小说。在作者吴承恩的笔下,唐僧、沙和尚、孙悟空和猪八戒四个主要人物,以及众多的妖魔鬼怪,要么是人神共身,佛法无边;要么是飞天钻地,来去无踪;要么是奇妖怪术,千变万化。对这样一些难于捉摸的人物,作者吴承恩应该更有理由信手拈来,让其更充满魔幻化色彩的。然而,就是这些完全可以随意魔幻化的人物,吴承恩也不是完全虚构的。作者也是依据唐朝高僧玄奘的西天取经,一路历经千难万苦的真人故事,再把唐朝流传至作者写作《西游记》的时代明朝,相距数百年的民间故事加予搜集整理,进行再创作而写成的长篇小说。只是作者在写作时赋予了作品更多的浪漫主义色彩。可以说,《西游记》是一部通过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再经过作者二度艺术创作,或叫二度艺术加工而写成的小说。当然,也盈含着作者生前对明朝社会和现实生活中许多不满和际遇,用自己手上的笔对所写的小说人物寄予了诸多他个人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色彩。然而这部根据大半的民间故事写成的小说,却成为中国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典范之作,成为一部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结合的经典之作。

二十世纪最重要的、也是整个西方最有影响的现代派小说家福克纳,其一生写作都是以他生活的一个美国南方家乡——约克帕塌法县作为写作背景。福克纳通过对他故乡这个县所发生的一系列故事的描绘,反映出自从南北战争以来美国南方社会的广阔生活场景和对历史、人类、生活、环境等一系列问题的观点。福克纳的写作几乎是用纪实的笔调,再稍做一点个人的虚构成分,将这些发生在他眼前、身边的真实事件和人物,用小说的语言和手法呈献在世人面前。我们在阅读他的作品时,一点都不会因为他一生一世只写自己故乡的约克帕塌法县的故事而感到乏味,相反,我们会为他这些已经超越地域性的作品,感到它们的故事好像就发生在我们的身边。

我用以上三个例子来说明作者与写作之间的关系,意在表达小说是虚构也好,是不虚构的纪实也好,都不是衡量作品的好坏和高低的标准。作家也没有像许多人想象的那样神秘,作家充其量只是个码字的工匠。而创作方法也只不过是像一个工匠为了有饭吃而必须要掌握的工艺技能。说白了,一个工匠要打造出某样工艺品他就要掌握这方面的制作技能。关键的问题是,一个有出息的作家能把生活原生态的人和物,赋予了新的艺术生命力才是最为重要的。每个作家都有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体验和写作方法。只是有人能大胆道出他那些创作技巧,而有些人对这种“雕虫小技”讳莫如深,就像我本序开头提到的这位文友那样不愿如实道出——他以为如果道出自己写小说却无法虚构他的作品,人们会怀疑他缺乏写作天赋和艺术天才,或者让人怀疑他没有艺术想象力,从而降低自己作品的艺术品位而已罢了。

在本序,我无意去批评这位文友。我要说的是,一个作家在写作时千万不要向壁虚构,应该不断地到现实生活中去寻找和体验创作灵感,只有遵循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这一条规律,才不会使自己的作品不断重复自己,使自己因为先有主题再去虚构人物而写出来的作品缺乏生活气息而让读者感到枯燥无味。而一切写作手法,都只是为作品服务,作者并无需掩饰。因为读者和时间,才是对作品最好的检验师。

基于以上这些写作观点,我才有以我曾经上山下乡当知青生活过和体验过的石村的一系列的小说作品,我在石村系列里先后写的中、短篇小说达30篇之多,我在这里选了其中的《严仔玉》和《名犬》两篇编入我这个中篇集子;另外选进的四篇是以我从小生活的故乡——东南一个小城——我在这里赋予了它们另一个地名——青佛县城的人和故事写成的,这四个中篇分别是《夭寿之友》、《重现的钧瓷之光》、《回马》和《三蛇沉浮记》。

有一点要在这里加以说明:选入本集子的六个中篇小说,写作于不同的时期。在编选时也没按照写作时间和发表时间来编排,而是根据作者认为选本的需要而进行排序。

对于一些与这个中篇小说选有关的话题,比如小说的人物、故事、情节、写作背景和写作思想及写作意图等等,我在前面已不经意向读者阐述了我基本的写作观点了,在此就不再赘述。低估读者的阅读水平和理解力,是低能的作家。虽然我称不上写小说的高手,但我更相信和更尊重读者。

此为序。

作者:午菲

2012年9月序于湖南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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