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本帅都七十岁的人了,怎能不老呢?你也老了许多,但精神不减。我们有六年没见面,你都哪里去了?”

老叫花一笑:“老叫花一直四海为家,没有固定住所,六年前与大帅在嘉峪关一别,老夫更是凡心已死,但常看到水火蔓延于我汉室大地,我静观水火,发现世上水火、刚柔、阴阳、上下、天地,很有规律。我还发现在有天地之前,就有另一种东西,它无声、无形,独立存在而永远不变,循环往复而永不休止。大帅知道这是什么吗?”

左宗棠抚着胡须说:“老人家,这应该是老子所说的道了!”

“大帅果然非同一般。这是道,道大,天大,地大,还是人大?人只是其中之一。人呢,就要遵循地的法则,地要遵循天的法则,天遵循道的法则,道要遵循自己生成的样子,而无法更改了,是不是?大帅!”

左宗棠心惊老叫花六年间,竟悟出这么多,便说:“自从盘古开天地,伏羲氏抬头观象于天,俯首观法于地,于是了河图洛书,有了伏羲之易,夏朝又有了神农,殷代有了黄帝,西周又出了一个周文王。至于春秋战国,乃我中华诸子百家纷呈之时,可谓古今道、儒鼎盛至极,后世能悟出此道的,非等闲之辈,敢问老人家,你到底是何人?”

老叫花凄然一笑:“我是何人?何人是我?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今听大帅一番高谈阔论,老夫的这点尘缘也该了了。”

“此话怎讲?”

“大帅,老夫已经身累,心已枯死数年,只是觉有段尘缘没了,但见大帅一面,闻大帅一番言辞,老夫什么都不想说了。老夫此行目的是来大帅这里,占据那口早已认定是老夫归宿的棺材。大帅,就此作别,老夫该到另一个世界去周游了。”老叫花说完,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尘世之目。

左宗棠惊叫道:“老人家,你真走了?”

没有了回答。

左宗棠呆了,这个奇人终于走完了他该走的路。

遂叫来虞绍南,将老叫花西去的事说了,命人将老叫花尸体抬到后院,放进那口棺材里面。

左宗棠仰天长叹:“生死在天呵,这口棺材看来就是为他准备的,他早就看中了。”

便叫人抬到城外,好好地安葬在西河坝柳树密集的地方。

一个人,就这样了结了。

十四

左宗棠在朝廷第二道上谕下来,催他进京时,便将新疆的一切军务交给了刘锦棠,他只对刘锦棠说了一句:“毅斋,伊犁不可放弃!”

说完,便带着一营亲兵,启程东进了。

因为虞绍南一再推辞,不愿进京,左宗棠没有强迫,留他在刘锦棠身边。

左宗棠只带了一把剑,就是在肃州,恭亲王送给他的“尚方”宝剑。

临走前,他拿出这把剑,仔细看了又看,对刘锦棠说,这把剑本应送给你,但我想带着,因为它对我有一定的意义。又嘱咐虞绍南,如有可能,到古牧地去看看小尚小方,还有迟富财,安排好他们的生活。

左宗棠走了。

离开哈密,经过柳园时,他的心里堵得慌,勒马回头看了一阵西天。

西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冬日的西风将天空刮得很净,冬天的日头孤独地挂在上面,白得没有一点暖色。

看到此景,左宗棠的心里一阵抽动,他怕想起许多往事,想起那些跟着他进疆的数万将士,还有埋在沙场的那些忠骨。

他紧握着手中的“尚方”宝剑,凝神望着西天上空洞的蓝天,帽檐下的白发在寒风中抖动,他的身子微微有些摇晃。他对经历的一切只有彻骨的痛疼了,他这颗坚强而又充满活力的心也开始疲倦了。他一想到要离开和他东征西讨几十年的数万将士,还有他没有最后彻底完成的西征大业,他的心像冬天一样寒冷……

他转过了头,他感到这个头转得非常吃力,但还是硬转了过来。转过来,身后的一切就会成为过去,但前面的,能是一方新天地吗?

他长叹一口气,策马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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