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奴才的心一直向着朝廷啊!”

“谁知道呢。”黄万鹏冷笑道,“方才见了贼匪流寇,也不死战,却一再求救,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是不忍心打自己的人吧?”

“将军……”何步云在城头上哭了。

“别做戏了,何步云,你这种墙头草,没人信你,你哭几声,能感动谁呀!”

“将军,奴才……”

何步云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他再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他望了望天空,清晨的天上布满了灰云,秋天的早晨一派肃杀、凄清,东方的地平线上,有一抹红云,那个能够将人间冷暖掌握的太阳,正躲在云后,不愿出来向人间洒下一点温暖。这个秋天的清晨非常寒冷。

十一月的喀什噶尔,还不能算作初冬。这里的冬天来得迟,春天来得更迟,只有冬天,还有夏天,比别的地方长得多。

何步云站在城头上,感到全身发冷,他的心更像一块冰透了的石头。他自青年时举家来到边城,经历了大的动荡,丧了发妻,唯一的女儿被匪首霸去,又落到如此凄凉的境地。他的命就是这样的么?

他望着天。天不会回答他的。

他没有问天,只轻声说了句:“何玉,你如今又在何方呢?爹恐怕不会再见到你了,你若还在人间,就随爹走吧,这人间不是你呆的地方,爹,就先走一步了!”

说毕,一头从城墙上栽了下去。

十五

刘锦棠接到余虎恩从喀什噶尔送来的战报,知喀什噶尔已复,便派罗长佑从叶尔羌出发,去进击英吉沙尔。

他告诉罗长佑,英吉沙尔守城匪寇已成惊弓之鸟,但不可轻敌,防止敌人狗急跳墙,困兽犹斗,如敌死守,不利攻取,就向喀什噶尔的余虎恩提出增援。

罗长佑拍着胸脯说:“将军放心,长佑一定将英吉沙尔拿下!”

“好,长佑,本将军就在叶尔羌等候你大捷的消息。一旦和田方面董福祥不需要援助,能一举攻陷,本将军即赴英吉沙尔,再取道喀什噶尔。”

“到时,长佑定在英吉沙尔恭迎将军!”

罗长佑率队出发了。

刘锦棠一个人站在临时驻扎的大本营中,心里涌起一丝惆怅,心想他应该如何处处置何步云之女何玉呢?

余虎恩从喀什噶尔报来的战况中,说叛逆白彦虎在攻城之前,已先一步逃跑,现组织人马正在四处搜捕。余虎恩还说举义反天的何步云无颜面对朝廷大军,已在汉城疏勒跳城自毙,其状惨不忍睹。

刘锦棠深知白彦虎的伎俩一贯是不战而逃,这在他预料之中,可何步云跳成自毙,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他已答应何步云的女儿何玉,如何步云举义,他将为何步云向朝廷说情的。

可何步云在举义之后,已跳城自毙了。

他如何给何玉说?

他又该怎样处置何玉?

这是个身遭不幸的女人!

刘锦棠命亲兵去找这个不幸的女人。

亲兵从一所民宅里找来何玉。她穿着一身朴素的农装,像一个成熟的村妇,但她又不同于村妇。她有一张白净的面皮,更有一种不同于农人的气质。

她不像农人那么胆怯。她更不像农人那样天生畏缩。

她一见刘锦棠,就直接问道:“大将军,是不是贱女家父举义反正了?”

“是。”

她忧郁的双眼里一下子放出光彩:“大将军,我没骗你吧,家父受尽屈辱,就是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你没有骗我!”

她兴奋了,倒像一个刚涉世事的少女,说:“大将军,你打算如可处置家父?”

刘锦棠脸上的肉跳了一下,说:“你父已经跳城自毙了!”

她瞪大一双大眼,脸上刚泛起的兴奋凝住了,她用一双失神的目光在刘锦棠脸上捕捉着,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才颤声说道:“大将军,你为何要在贱女看到希望的时候,说出这种结果呢?”

半是悲痛,半是怨艾。

“这是事实。”刘锦棠不还是说了这么一句。

何玉身子开始晃动,嘴里不断发出“啊,啊”的喘气声。半晌,她才说:“家父终于解脱了,可还有我呢?”

遂放出悲声,哭晕了过去。

刘锦棠让亲兵把何玉扶到椅子坐下,掐人中救了过来。

他看着她痴呆的表情,安慰道:“何玉,你要节哀,今后的路还长。”

她悲哀地说:“就剩下我一人了。”

“你还年轻。”刘锦棠说。

她看了刘锦棠一眼,“大将军,你是好人。”

刘锦棠说:“你是无辜的,碰上谁,也会这么说。”

她脸上动了一下,说:“大将军,贱妇有一事相求,又不敢说。”

“你说。”

“将军,你能容贱妇留在军中,烧火洗衣,报答将军再生之恩?”

刘锦棠一怔,说:“军中无妇女,且大军还在征战之中。何玉,你如果回喀什噶尔收拾你父寒骨,本将军可差人送你。”

何玉说:“谢大将军,贱女不敢劳烦大将军。”

这话听起来很冷。

已经是冬天了。

虽然才进入初冬,寒气却是很重。

次日,刘锦棠得到消息,何玉在民宅悬梁自尽,没留下一句遗言。

刘锦棠大惊,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受辱十二载,终于重生,却自尽于世。

“难道是我拒绝她留在军中,她绝望了?”

“那么,是我害了她?”刘锦棠自责道。

这一阵子,刘锦棠心里一直很乱。

和田的董福祥报来战况:和田已复,匪首伯克胡里趁乱潜逃,可能窜入俄国境地。

刘锦棠看着这个战报,心里更乱,一种焦虑开始笼罩在他心头。一个叛逆白彦虎,一个匪首伯克胡里,全部脱逃,他将如何向大帅交代?

他可是西征大军前线总指挥!

有了这种焦虑感,刘锦棠抛开何步云之女毙命的事,开始考虑怎样收拾征讨善后的大事。

当日,刘锦棠安排好驻守叶尔羌的兵勇后,就率余下人马,向英吉沙尔开进。

在杳无人的黑孜戈壁,经过两天的艰难行军,到了英吉沙尔,见罗长佑不战而复英吉沙尔,已将城内百姓安置妥当,刘锦棠心里才有了些慰藉感。

毕竟,西四城已全部规复,南疆战役取得攻坚性胜利。

刘锦棠没在英吉沙尔逗留,连夜赶到喀什噶尔,给左大帅拟报南疆大捷的喜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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