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娅的泪水慢慢地涌出双眼,她坚定地向血似的火中走去。
夏日落追上去。
大火吞没了一切,包括发生在这个城里的屈辱和无奈。
三天后,阿克苏城内的敌军饿得受不了,自动打开城门,受降了。
从降俘中得知,叛逆白彦虎并不在阿克苏,他从库车逃出后,途径阿克苏,只作短暂停留,便一路西去,直奔喀什噶尔了。
九
刘锦棠率部轻易取了拜城后,稍作休整,就想向阿克苏进军。但张曜的后续兵团一时没跟上来,粮草续补不上。刘锦棠恐攻打阿克苏的大军缺了供给,便在拜城等了几日。
谁知张曜的兵却在乌什碰上白彦虎派出拦截西征军粮草的一队逆匪。
张曜命孙金彪拔营去扼要布置,自己亲率主力迎敌。
敌军不战而逃,张曜不追,一心想着给主攻大军运送粮草,没把这股逆匪当回事。
刚要拔营开进,逆匪又回来捣乱。张曜只好命运粮官兵复又停住,带人去攻打逆匪。
逆匪不敢战,掉头又跑了。
如此三番五次,逗得张曜性起,怒骂逆匪没出息,要将逆匪铲除,方才拔营西进。便命孙金彪守营,自己带人去追。
一追就出去了九十里地,至阿巴什,才追上一部分敌人。张曜将人马分成两路包抄过去,将敌歼毙四、五百,还不解气,又追了四十里地,回望戈壁,杳无贼迹,才遗憾地收兵返回乌什。
这样来去,就用了六天时间,加上在乌什几次受逆匪骚扰,误了十日时光。
刘锦棠在拜城等得心焦,派人来接应张曜兵团,待两相会合,补了粮草,再向阿克苏开进时,已过了半月余。
攻打阿克苏的余虎恩等部,就在阿克苏城,防守了半月时间。
刘锦棠大军一到,见余虎恩等已将阿克苏收复,俘敌兵万余,救出两万多难民,战果累累,便夸余虎恩这次仗打得漂亮。
余虎恩诚实地报道:“这次攻陷阿克苏,多亏城内百姓,放火烧了敌人的粮草,才不攻自破,规复了阿克苏。”
刘锦棠高兴地说:“还是大帅英明,说南疆的各族群众心向大军,是大军的有力帮手,我们一路攻下东四城,多亏了各族群众,今后一定要全力以赴,一举夺下西四城,救出被压迫的百姓。”
众统领纷纷表态,一定遵从大帅之命,将西四城攻下,救出受困百姓。
“各位,东四城攻陷,敌人已成惊弓之鸟,我们乘势开进,一鼓作气,拿下西四城。本将军以为,攻取西四城,先取叶尔羌,然后进攻英吉沙尔,再取喀什噶尔。因为探也马来报,和田敌头目尼亚孜已宣布投诚,只需安抚即可。这样,把最后一仗放在喀什噶尔,一举将阿古柏匪巢端了,此次征讨,就大功告成了。”
刚说到这里,忽有探马来报:“将军,敌情有了大变。”
“快讲。”
“和田求抚的敌起义头目尼亚孜,听说我西征大军已攻下东四城,便率部去攻打叶尔羌。敌新立汗王伯克胡里被迫自喀什噶尔带五千兵卒,前去叶尔羌攻打尼亚孜,已将尼亚孜打败,伯克胡里又一举南进,占领了和田。”
“好了,你再去探,本将军知道这些情况了。”刘锦棠支走探马,对众统领说:
“各位,现在情况起了变化,刚才攻取西四城的主案要重改了。”
有统领问:“大将军,现在该怎么打?”
刘锦棠略一思索,命令道:“敌汗王伯克胡里占领和田,喀什噶尔城空,是为大好时机,本将军以为,先攻喀什噶尔,故命余虎恩率步兵三营,马队一起和总兵挂锡桢率马队一营,从阿克苏取道巴尔楚克玛纳巴什,直捣喀什噶尔为正兵;以黄万鹏率骑兵一起,张俊步兵三营从柯平取道布鲁特边界进攻,为奇兵。两军于十一月十八日会师喀什噶尔城下,会师后两路人马均听余虎恩提督节制,并肩取下喀什噶尔。”
余虎恩一听,心里高兴,说:“将军,卑职定不负所望,与其他统领一举取下喀什噶尔!”
“好!”刘锦棠称赞了一句,他从心里对余虎恩的作战才能有了绝对的把握。
“各位,本将军率队沿途攻击前进,直插叶尔羌,切断伯克胡里回窜喀什噶尔的退路,攻陷叶尔羌后,再与敌汗王伯克胡里决一死战。”
十
哈密大本营。
左宗棠收到刘锦棠攻陷东四城的战报和西进四城的部署后,即命哈密、吐鲁番至库车各城驻军全线依次推进,以便策应前敌各军。
又命安远军统领易开俊率步兵四营、骑兵三营,由吐鲁番填防;派总兵刘凤清率豫军两营分扎托克逊和曲惠。
“这样,自托克逊至库车,各城皆有防军,是为防军,自库车于巴尔楚克玛纳巴什,为张曜统率的后续兵团,是且防且战之军;自马尔楚克玛纳巴什至英吉沙尔、喀什噶尔,是刘毅斋统率的攻击兵团作战区,为主力军。战局率然势成,首尾相应,数千里一气舒卷,这场仗打得过瘾。”
虞绍南接过来说:“西征将士心目中皆有全局调观之象,收复贼巢喀什噶尔,彻进南疆,定操胜券,指盼可期呵!”
“绍南,南疆战役势如破竹,一路进攻胜利,只剩匪寇巢穴,已成囊中之物,毅斋这帮将领,年轻气盛,打出了西征军的威风,真叫我高兴。”
“后生可畏呵!”虞绍南赞叹了一句。
左宗棠说:“绍南,毅斋我没看错吧,他是个可造之才,难得的良将统帅,征讨大捷后,我定要向朝廷推荐毅斋。还有,看毅斋信中说,余虎恩、黄万鹏等也是良才,尤其是这个余虎恩,看上去粗鲁,却叫毅斋训练出来了,他这次在攻打南疆诸城中,被毅斋委以重任,能统三路人马,攻陷城池了,这些后生,才三十多岁,就能独立指挥作战,叫我这个老朽羡慕啊!”
“季高,你也不老呀,才六十多岁,战功卓著,位高爵显,又培养出这么一大帮能征善战的良将之才,此生足矣。”
左宗棠听着,哈哈大笑起来:“绍南,人的一生,看似漫漫无期,实则短暂,到了黄土埋到脖子了,才知人的一生多么意义,可惜生早了,明白人生的意义已经晚了。”
“季高,你最近总在叹气,西征大计将要完成,你却如此悲叹,又是何意?”
“正因为西征大计将止,我才不时想起,这几年来,为了挂帅西征,规复新疆,经历了这么多坎坷,一旦动了真格的,却是这般顺利。仗,快要打完了,打完了,我左季高还想干什么呢?”
虞绍南笑着说:“老子道:‘兵者,祸也!’没有了战事,天下太平,是百姓之福,你应该高兴。至于今后,顺其自然,不可逆行。难道没有了战事的太平盛世,你过不了了?“
左宗棠抚着胡须说:“不是这个意思。我经历世间悲喜太多,大起大落,往往突如其来,叫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人一生的命运中,那些企望已久的福,可能是越盼望越姗姗不至。大祸,却会来得叫人猝不及防,像我那年在湖南巡抚府被官文所参,是祸却也是福,从那里开始有了转机。所以祸与福,相伏相倚,相辅相成,你祈的是福,说不定收获的却是祸;你熬过了祸,也可能福星随后就来把你安抚。生与死,很多时候,只有一步之遥,活着的人,追求着,向往着,期待着,幻想着,算计着,不定哪天一步迈过了阴阳界,于是连绝望也没有。活着的人,承受风雨雷电,悲欢离合,任生命韧性和岁月同在,却不一定知道生命其实是极其脆弱的东西,有时候生命折断,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留下的可能仅仅是一种伤感,一怀愁绪,一腔思念,这些愁肠思虑,对活着的生命说,有时是种销蚀。人在世上走一遭,到最后,终归是去了。于是活着的人为之痛惜、痛苦、悲伤,可是,死去的人是什么样的哀荣也不知道了,如何怜惜也感觉不到的,痛苦就是活人专断的利益和雄辩的证明了。”
虞绍南这才恍然悟:“季高,你是看到毅斋这些年轻人成长起来了,一场大的征战就要结束,你又想起自己的儿子孝威了,他和毅斋差不多一般大,你伤怀了。”
左宗棠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才说:“不仅仅是想起早死的孝威,当然老年丧子悲痛叫我左季高给赶上了。可是跟随我从四面八方西征进疆的兵士,有多少死在了沙场,又留下了多少个老年丧子的白发父母?他们像我一样在人生的迟暮之年,要备尝失去爱子的痛苦啊?最近,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所以对即将结束的征讨大计,我有种何去何从的悲凉感。”
虞绍南也动了感情,轻声说道:“总不能叫这场征战一直拖着不结束吧,自古生死,由来已久,人的一生是瞬息即逝的,但总有一些东西可以永存,那就是精神,想必这些将生命抛在边疆的将士们在九泉之下有知,会告慰活着的父母,他们为正义而战,死得其所,可光宗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