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守是撤,海古拉没有犹豫,他选择了撤退,弃城南逃,他明白自己的实力,也不想为父亲在托克逊卖命。
在西征军劝降之后,海古拉将防务交给制军统领,裹上细软,在自己修筑一半王府前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毫不惋惜地弃城遁走了。
托克逊在天山北部脚下,守着通往南疆的唯一通道——干沟。干沟实为军事要冲,如在此设防,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然海古拉这个不学无术的王子,只顾逃命,哪管这些,一口气钻进干沟,出干沟到库米什,放弃了这个天然军事要道。
六天后,海古拉逃到了南疆第一重镇——库尔勒。
此时,阿古柏正亲自镇守库尔勒。自去年西征军攻陷乌鲁木齐后,阿古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亲率大军,自喀什噶尔出发,来到库尔勒,要与清军决一死战,保全他刚建立起来的“哲德沙尔汗国”统治地位。
阿古柏真名叫穆罕默德·亚合甫,乌兹别克人,生于浩罕国的一个小官僚家庭,年轻时曾是安集廷地方的一个“体姿秀美、舞姿玲珑”的舞师。靠了这个职业和一套善于逢迎、攀缘权贵的本领,进入浩罕国军界,深得军界要人赏识。因为他年轻时脸长得白净俊美,又长期练舞,身姿匀称,留在身边待用,凭着他的才智,又善于投机钻营,看风使舵的本事,几年下来,成为国王最信任的重臣。
后来,沙俄入侵浩罕,宫廷大乱,国王趁乱被摄政王艾力木库勒杀死,摄政王自立为王,阿古柏于是失宠,没有了发展的可能。
新国王视阿古柏为大患,便委派他为大将军,入侵中国新疆,为浩罕另谋立足之地,躲避沙俄的侵扰。同时,派王爷布素鲁克和卓一道同阿古柏出使,其实是监督阿古柏的。
阿古柏凭着兵力强壮,一举攻下新疆的喀什噶尔、英吉沙尔、疏勒、叶尔羌等地,吞并了以和田为中心的封建神权割据政权,为浩罕在中国侵占了一席之地。
侵略成功,阿古柏即起贼心,想在喀什噶尔自封为王。
布素鲁克和卓就成了阿古柏称王的最大障碍。
阿古柏决定除掉布素鲁克和卓这个傀儡,他以去麦加朝圣为名,骗过众人,将布素鲁克和卓裹胁到离喀什噶尔一百三十里地的英吉沙尔,送到英吉沙尔昂克提勒克,在此修建了三间以方块盐代替土砖的房屋,用各种挂毯、家具装饰起来,安排布素鲁克和卓及差人住在里面,夜里漫之以水,块盐融化,布素鲁克和卓被活埋在盐屋里。
阿古柏独立主事后,即与沙俄、英国勾结起来,以沙俄的附属国自称,并成为英国在中亚地区缓冲地带。得到帝国强势力支持后,阿古柏迅速攻占了阿克苏、库车、库尔勒,势力骤增,当即宣布为“哲德沙尔汗国”汗王,不再受浩罕国辖制。
随后,又翻越天山,消灭了以乌鲁木齐为中心的“清真王”封建神权割据政权,又攻陷了吐鲁番盆地诸城,占据了新疆一大半版图。
阿古柏在南疆建立政权十二年之久,对新疆的各族民众进行了血腥的军事独裁统治,实现了他成为国君的愿望。
他过上君王荒淫生活,习惯了这种生活。于是,他准备亲自挂帅,为维护自己的政权和保全自己的君主生活,来到库尔勒,抵抗西征军的进击。
二十二
海古拉的临阵逃脱,令阿古柏非常生气。
“你作为王子,大敌当前,不为国家大计着想,弃城逃遁,该当何罪?”阿古柏气呼呼地训斥道。
海古拉双腿一跪,泣道:“父王,不是儿想逃,托克逊是军事要冲,敌军聚数万人马来攻,儿只有八千人,怎能对阵?”
“逆子,不战而逃,本王怎么会养下你这个弱种,胆小如鼠,怎成大器?”
“父王,不是儿胆小,当时情形,达坂被破,吐鲁番被围,爱伊德尔呼里一帮逆臣投降清廷,还遣人来劝说孩儿投降,又妖言惑众,乱了托克逊的军心,每天有兵卒逃跑,儿怎么去迎战?”海古拉为自己开脱。
阿古柏越听越气,大骂道:“没用的东西,从小就刁蛮成性、哄骗成瘾,还自以为聪明,不战而逃,弃了城池,犯了死罪,你还为自己狡辩,简直可恨,留你何用?”
海古拉慌了,也不哭了,急急问道:“父王,你要杀了孩儿?”
“要你何用?”
“父王,”海古拉绝望地伏地道,“孩儿知道弃城逃脱是死罪,但孩儿逃命,为的是能前来保护父王,为父王效力啊。”
“够了!”阿古柏大声骂道,“你的心思本王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能有心保护本王,除非太阳蹲在地上,不挂在天上。你的心全在本王的汗位上,但你不思进取,心术不正,又心狠手辣,本王怎会传位于你?就是本王命困,实选不出一个续统之人,也不会传给你的,你别痴心妄想了!”
海古拉从地上抬起头来,阴沉沉地说道:“你一贯对我有偏见,看我不顺眼,我怎会期望你传位于我。我一直暗中努力,想凭自己的才能,改变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可你一直看我不上我,难道我就不痛心吗?”
“你的才能?哼,你还有才能吗?干什么事都会半途而废,只是任自己性子行走于世,没有一点大家风范,还痛心呢?要说痛心,本王实在痛心,养下你这个祸根,坏了本王的大事,丢弃了军事要地,本王现在痛心都来不及了。要知有今天,何不当初将你溺死,也不会有今天的困境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海古拉的心凉透了,整个身体都冰凉了,他觉着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刺得身心像针扎一样疼痛,他忍住这种疼痛,用缓慢的口气说道:“我今天总算明白了,我在你心里已经死了,可惜还一直忠心于你,为你舍身卖命,到头来,是这种结果,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阿古柏轻蔑地笑了笑,说:“你是该死,你活在人世,形同行尸走肉,一事无成,有何意义?唉,本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你要有你兄长的一半才能,也是本王的造化呵!”阿古柏感叹起来。
“别提他,伯克胡里不是我的兄长!”海古拉从地上爬起来,气愤地说道,“他一生下来就受恩宠,做什么事都正确,我一个行尸走肉,怎能是他的弟弟!”
“你是不如伯克胡里,他聪明、能干、反应敏捷……”
“够了!”海古拉气呼呼地打断父亲的话,“你说吧,怎么处死我。”
阿古柏盯着海古拉看了一会儿,才说:“你也算做了一场我的儿子,我不忍心看你身首异处,就赐你一壶酒,你去自灭吧!”
就这么残酷!什么是父子?什么是骨肉亲情?在个人利益面前,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什么事都这么直接,简单。
阿古柏随唤人送来一壶毒酒,递到海古拉手中。
海古拉捧着毒酒,心里却静了下来,大脑里一片空白,凝神望着酒壶看了一会儿,才请求道:“你王,我能提个要求么?”
“说。”
“我想一个人找个地方静静去死,不想死在父王面前,免得父王碍眼。”
“本王答应你,反正你已经死了!”
“谢父王。”海古拉捧着毒酒走了,一个人来到下房,呆呆地坐下,望着那壶毒酒发痴。
就这么结束了么?
一切都还没开始呢。
梦想、汗位、权势,都还没实现呢!
就要叫这壶酒结束了。
海古拉心不甘呀,他望着眼前的这壶毒酒,心疼得抽搐起来。
他一直坐到天黑,坐到深夜,躺在床上,像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半夜时分,一个黑影潜入海古拉的房间,来到海古拉身前,也没有把他惊醒。
“王子、王子。”这个人轻轻唤着他。
他没有动。
“王子、王子。”这个人推了推他。
海古拉腾地从床上跃起来,像坐到烧红的铁器上一样,跃起的同时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
海古拉恍然回到现实之中,看了这个人一眼:“艾克木汗,是你?”
艾克木汗是布素鲁克和卓的侄子。
“是我,王子。”艾克木汗答道。
“你来干什么?”
“王子,我来看你呀。”
“一个将死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王子不要这样说,你为什么要死呢?”
“不死又能怎样?”
“不死就可以好好活着,成为万人之上的尊贵之人。”
海古拉一听,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了:“不可能了,我已被父王赐死!”
“赐死了就要死呀?”
“不死不行!”他有野心,但在他的内心里,父王还是父王,他只能是他父王不喜欢且永远看不上的一个儿子。虽然他像他父亲一样恶毒、残暴,但在骨子里,他还是被罩在父亲的阴影下,心没有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