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管户部的董恂反驳道:“太后,洋人借贷,子息常例三厘有半,重者不过四厘。左大人主张借贷洋款,他不知子息一分,银行经手者又得费用二厘,债主得八厘,盖子息之最重。其故有二,一则经手不得其人,无为国省费之心,二则借得之财以供军饷,而不讲求修造兴利之政,西人以为有出无入,故不敢入手借出,非贪重息者不放债也。”

李鸿章却说:“董大人此言极是,但目前情况,已容不得考虑这些了。左大人兵发新疆,首战告捷,士气正旺,他怎会就此罢兵不前?就是太后降旨,左大人未必停兵,还不如顺水推舟,答应他的奏请,也好表明朝廷对西征的态度。不然,朝廷无资支饷,失地拒收,传将出去,海外洋人非笑我大清泱泱大国,没有钱打仗,连疆土都不要了,那时才有辱国体呢。”

董恂没有话说了。

慈禧叹了口气,道:“李大人说的极是,以大局为重,就准了左宗棠的奏请。不过,一千万两太多了,就一半吧,先补给欠饷再说。”

太后发话,没有人敢吭气了。

李鸿章心里暗喜,他的这步棋是想置左宗棠于两难境地,一方面叫左宗棠背上借贷以补军饷的骂名,一方面等厚息聚集洋人经常催要贷款和利息时,朝廷上下必愤恨左宗棠借了洋资,就是仗打赢了,也负债累累,功劳何在呢?等于左宗棠白辛苦打了一次大仗!

李鸿章此举,老谋深算,看似支持左宗棠,实则比明着反对更狠。

他下朝后即给两江总督沈葆桢写信说:“左帅拟借洋款千万以图西域,可为豪举,借贷利息稍轻,至多不得过七厘,各省由额协项下分还,亦未免吃力,何可独诿诸执事耶。”

沈葆桢收到李鸿章的信,果然气愤,上奉驳斥左宗棠借贷洋款,词严义正。

这还不算,沈葆桢又给左宗棠写信,指责他“借款纯属为个人捞取战功,私心太重。”

李鸿章趁机又给沈葆桢写信,称赞葆桢“剀切详明,词严义正,古大臣立朝风采,复见于今。”

又接着大造谣言,说:“左帅误于谋报安集延(阿古柏,浩罕安集人。这里的安集延就是阿古柏)有待其亲征投降之说,奏谕旨准借巨款,正拟月望后踊跃西行,得此信未免扫兴。渠向不肯服输,恐其仍执前奏,则东南各省行将搅乱。而西事亦断无能善其后之理。但冀左帅素尚推重执事,或者能受尽言。若出自鄙人之口,必是一场大讼案矣。”

沈葆桢接到此信,非常愤怒,大骂左宗棠不顾国家大计,只想屡建奇功,此人是当今最小的小人,又扬言今后与左宗棠彻底断交,绝不留情面。他便处处为难左宗棠,不给左宗棠借货洋款出票盖章担保,叫左宗棠多费了不少事。

胡雪岩在上海向英商丽如洋行、怡和洋行借贷,全给人家送了银子,才借出三百万两银子,年利息银一分零五毫,五年内分六批清。就是说,这笔贷款的每月利息均为一分二厘五,除还本外,付出利息总数竟超过借款的半数,成了一批高利贷。

这事传开,一大批有识之士纷纷向各地省抚上书,痛斥左宗棠给国家增添负担,是十足的奸臣贼子。

左宗棠骂名已定。

上海《申报》还发表了一篇题为《贷国债说》的文章,对左宗棠借高利贷提出了尖锐批评:

左爵帅于万分竭蹶之中,作通盘筹算之想,特支胡雪岩观察在沪告贷于西商,前后三次共银一千二百五十万两,分期摊还,按年给予重利,并以江海、粤海、闽江等地为质,此为中国古今未有之创局,然失利亦无有甚于此者。夫泰西诸国之贷债也,其息大率每百两之五六两耳,今中国乃竟倍其数而付之,且必责关标以为凭,暂救燃眉之急,顿忘剜肉之悲,重利让之他邦,贫名播于邻国,然当局者犹以为便。

左宗棠反正也看不到《申报》,不然,他定会气得跳起来不可。

十五

乌鲁木齐战役之后,阿古柏匪帮虽然受到极大的打击,但其主力部队依然存在,并继续盘踞于南疆骚扰百姓。

要给敌人以歼灭性的打击,西征大军必须南下。而要南下,必先攻克阿古柏利用天山关隘进行重点设防的达坂、吐鲁番、托克逊三角地区。只有这样,南疆门户才能洞开,西征军才能长驱直入,彻底摧垮阿古柏政权。

西征军前线总指挥刘锦棠给左大帅来信,请求出兵,攻克达坂、吐鲁番、托克逊三区,打开南疆门户。

左宗棠没有准许刘锦棠这么急着出兵,一是所欠军饷还没补给,借贷洋款还没到位,后方供应跟不上,势必造成前方吃紧。二是面临寒冬将至,新疆北疆属严寒地区,不便行军和转运。便作如下部署:

一、令西征军在乌鲁木齐过冬,借以错开“冰凌载途”,不便行军和转运的严冬,并给各营兵勇以养伤治病,补充和休息的机会。同时“迅速办理”粮运和肃清各路残匪,加强后路防务,等到明春积雪融化后再开始新的战役。并责令刘锦棠仍作南进主力,命金顺留守北疆后路。还指示刘锦棠必要时,先派人将驻守古城的“常胜军”十营调赴乌鲁木齐,以备后用。

二、在天时、人和方面的条件都具备后,分兵三路,同时“分途并进,大举搜山向前”,到时张曜部从哈密沿大道由东向西增援,孙金彪部由巴里坤、古城之间的穆家地沟出发,越天山从东北向西南,在鄯善会师后继进。刘锦棠率主力由乌鲁木齐南下,力攻阿古柏主力据守的达坂城和托克逊,并分兵向南,向东取号称“南八省门户”的吐鲁番,然后三路在托克逊聚齐。这样三路同时并进,使贼备多力分,不至为所牵缀。即分进合击,不给敌人还手余地,使其无法互相应援。

三、指示前敌将勇,大军进取南路,是规复新疆的国域,性质上是吊伐之师,与寻常平叛有异,因此,必须分清敌我,各军于所至之地,不但要遵行五禁,严禁杀掠奸淫,而且还要“蠲其从贼之罪,免其徭役之苦”。购买粮草,雇佣车辆,复按照民间价格给予实银,不折不扣。这样,“则南八城回民如去虎口而投慈母之怀,不但此时易以成功,即后此长治久安亦其于此”。

左宗棠的这套部署发放各路军后不久,收到金顺请求参加南进战役的信,并且刘锦棠也来信为金顺说情。

左宗棠看了他们的信,心里有点不高兴,对虞绍南说,金顺攻打一个玛纳斯县城用了一月,战斗力这么差,怎能南进?毅斋也犯糊涂了,还为金顺说情。

虞绍南说:“你不是叫毅斋团结金顺吗,两人团结得这么好,你应该高兴才是。”

“团结确是好事,有利于战役,可打仗不能讲感情,敌人强敌全在南疆,我怎会放心金顺的人马去迎强敌?毅斋太感情用事了。”

“毅斋作战勇敢,指挥若定,是个大将之才,确实爱动感情,那年在金积堡为叔父报仇一事,就暴露出来了,得敲敲他了。”

左宗棠说:“我给他写封信,作为前线总指挥,一定要用强手,才能不误战机。”

虞绍南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对左宗棠说:“季高,前几天我翻阅北疆战役战果详细战斗经过时,发现营官唐国华报来的情况说,在攻克古牧地时,为诱敌弃黄田而除路碍,他们用拉痢疾迷惑敌人,其中有八十名兵勇奉命装作出逃,使敌相信我军不服水土,这八十人身患痢疾,出去后无一人回来,恐怕已命丧黄泉了。”

“打仗死人是正常事,这八十人死得有点屈,告唐国华好好给他们家属寄去体恤,做好安抚吧。”

“这都处理妥了,只是这八十人中,有一个百夫长不好处理。”虞绍南有点为难地说。

“这个百夫长是谁?有什么难处理的?”

“他叫迟有田。”

“迟有田?”左宗棠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明白过来,“他是迟富财的儿子。”

“对,迟有田的事怎么给迟富财说呢?”

这确是个难题。怎么对迟富财说呢?

左宗棠和虞绍南都陷入沉思之中,却想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

左宗棠抽着旱烟锅,对虞如南说:“绍南,你足智多谋,这事就由你去给老迟说吧。”

虞绍南说:“我足智多谋,哪比得上你呀,这事还是你去说的好,你是大帅,年龄又与老迟差不多,他好接受些。”

左宗棠叹息一声,仰天闭目道:“老年丧子,这是人生之大哀呀……”

“季高,你又想起你的儿子孝威了?孝威真是可惜呀,那么有才,就走了。人生一世,你经历的悲苦真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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