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纳斯城里喊杀了一夜,也流了一夜的血。血将城内所有的地面都染红了,直到天亮才看清,城里已没有了能下脚的地方,尸首遍地,血流成河,双方死伤似乎均等。
太阳出来时,终于将敌军击溃,到城内各处查了,伪元帅韩刑农已被杀死,敌守军首领海晏和何碌却突围从西门跑了。
几人扬言快出击追海晏何碌,金顺说他早已安排徐学功等人守在城外各路,敌首是跑不了的。
果然,徐学功堵住了海晏和何碌二、三百人于城西北十余里处的玛纳斯河畔。
徐学功带人将敌人团团围住,叫人上前去劝降。
“你们逃不掉了。快降伏吧,西征军不杀降纳之人。”
正在劝说间,何碌突然下令,向徐学功部开枪。
徐学功早料到敌人有这一手,大喊一声“爬下”,躲过了枪子,只死伤了几人。待敌人开过枪,来不及装上弹药,又命起来出击,冲上去下了所有敌人的枪。
徐学功手起刀落,将喊开始的何碌斩了,擒获海晏等二百多人,押回玛纳斯城。
据此,玛纳斯城攻陷。乌鲁木齐战役战束。
乌鲁木齐战役的胜利,歼灭了盘踞新疆北部的敌人,使西征军有了可靠的军事基地,为攻打南疆门户吐鲁番,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十二
哈密,大本营。
自从接到刘锦常攻克古牧地后报来的战况,称乌鲁木齐城内空虚,要趁势攻陷这个北疆重镇。西征大帅左宗棠认为这个战机可乘,当即给前线的刘锦棠回信,让他伺机而行,打好进军新疆的第一场大战役。
信送走后,左宗棠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了。每天捧着地图,将乌鲁木齐地形揣摸得都能在心里画张十分精细的图了,对每个细微都估计了敌军可能布置的兵力,西征军如何进攻的设想,他都列出了几百条方案,和虞绍南反复研究,想像刘锦棠可能实施的战法。每天盼着刘锦棠的战报,不停地问都力西边来信没有,弄得都力天天派人出城,在城外西河坎上,等候着西边的战报。
一个多月了,天天如此,左宗棠几乎每顿饭都没怎么动筷子,迟富财每次往回端饭菜时,都望着几乎没动的饭菜发呆,说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大帅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不怎么吃饭,身体会支撑不住的。
刚好西征大军的军粮面粉多些,大米少得可怜,左宗棠有令,西征军大多是南方人,喜食大米,所有的大米都供应前线,大本营几乎不食大米,偶然十天半月吃一顿大米,也熬成稀粥,绝不吃大米干饭。这是左宗棠定的规矩,谁都不能破。
有天,迟富财实在不忍心左大帅不吃饭菜,看不过眼,认为左大帅从小吃米,长大食不惯馍馍和面条,就自作主张,叫伙房弄了一顿大米干饭,炒了大帅爱吃的虎皮辣子,端到食桌上。
左宗棠一见大米干饭,发火了:“这是谁干的?”
迟富财迟疑着没吭声。
左宗棠斥责迟富财:“迟富财,你让本帅带头坏规矩,该当何罪?”
“大帅……”
“你别解释,作为老兵勇,有令不行,本帅非处罚你不可。”
“大帅,”迟富财却大着胆子说,“大帅,奴才甘愿受罚,绝无半句怨言,但奴才只求大帅用了这餐饭,再罚奴才不迟。”
“不行,先罚你,仗责二十,念你年老,这算轻的。这餐饭我也不会吃的!”
“大帅,仗责老奴四十都成,只求大帅吃了这餐。”迟富财老泪纵横地请求道。
“不吃!”
迟富财跪在左宗棠面前,叫了声“大帅”哭了起来。
这时,闻讯赶来的虞绍南忙上前扶起迟富财,对左宗棠说:“大帅,饭是我支使迟富财做的,要罚训罚我吧。”
左宗棠斜了虞绍南一眼:“绍南,你瞎掺乎什么呀。”
“季高,你已经六十四岁了,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你不吃饭,老迟心里难受得也吃不下。你又坚持不规复新疆,不食肉类,你的身体支撑不了呀。为了整个西征大事,你也得顾一下自己的身体,不为自己,也得为数万大军考虑呵!”
左宗棠不语。
虞绍南继续说道:“季高,吃了这餐,你要严明纪律,处罚老,他也值了。”
迟富财在一边使劲地点着头。
左宗棠仰天闭目,思虑了一阵,才缓缓地说:“西征大军将士多江南人氏,在火线英勇杀敌,吃顿干饭多难,我怎么咽得下呀?这样吧,迟富财,本帅这次就饶了你,不能再犯,下次可就不留情面了,你把干饭端去,让伙头军再熬成稀粥,大家一起食用。”
迟富财站着没动。
虞绍南试探地说:“季高,既然做好了,就吃点儿吧?”
“不!”左宗棠一挥手,“我绝不吃干饭,否则稀粥我也不吃了。”
无奈,虞绍南叫迟富财端走。
过后,迟富财对虞绍南说,新疆土地不薄,就是缺水,如果有水,也可以种水稻,假如自己能种出水稻,大帅就能吃上大米干饭了。
虞绍南对迟富财讲了新疆也能种大米,只是伊犁被沙俄占据,阿克苏南疆被阿古柏匪帮侵占,大米全落在敌匪之手,西征军采购不到多少。
迟富财说,远水解不了近渴,要是哈密能种水田就好了,他是种水田老手,定能种出上好的稻米。
虞绍南说,等攻克北疆再说吧,可以开展些军屯,试种水田。
迟富财就盼着,大军攻陷北疆,好开始屯田种水稻,解决大帅的饭食。
北疆规复的捷报是在这天晚饭时分传来的。
这是一个普通的傍晚,哈密城内西征军大营里,帅营的几个人正在一起用晚饭,晚饭依然是馍馍和几样平常炒菜,几个人慢慢地吞咽着。
这时,都力风风火火闯进来,大声喊道:“大帅,刘将军信使送来战报了。”
左宗棠一听,丢下筷子,腾地站起来:“快给我看。”
都力双手递过去。
左宗棠心里狂跳着,对未卜的战况焦心,他一反平日剪信口的习惯,从都力手中抓过信套,要撕开,手由于激动在微微抖着,信套纸很结实,一次没有撕开,他又撕了一次,才撕开,抽出信笺,是刘锦棠亲笔,他急不可待地只看了一行,便大声叫道:“北疆攻陷了!”
几人兴奋地冲上来,也不顾礼数,凑到左宗棠身边,往信笺上瞧着。
左宗棠满面红光,兴奋地说道:“好家伙,玛纳斯一个小县城,攻了一个月多,乌鲁木齐才用了七天,毅斋真能干。金顺的部属弱了点,一上阵就看出来了。总之,还是不错的,旗开得胜,战果辉煌,给敌人沉重打击,为我西征大军扬了威风。”
虞绍南心里高兴,故意说道:“季高,看你这兴奋劲,不像是身经百战的大帅,倒像个初次出征的偏将,有失大帅风范啊。”
“绍南,对一个领兵打仗的统帅,每次战役都很重要,何况这是征讨新疆的第一大战,我看得尤为重要。绍南呀,进军新疆,驱除列强,这征讨大计,我们筹划了三年。三年呀,为了争取到西征大任,历经了多少坎坷,现在首战告捷,又是如此辉煌,怎能叫人不高兴呢?”
虞绍南才正色说道:“季高,我的心情和你一样,整个西征将士的心情都是这样,这等喜讯,我们等了三年多,怎能不叫人兴奋呢!”
“绍南,我要立马给朝廷上折子,报奏喜讯,好让朝廷放心。”说着,就要走。
虞绍南拦住左宗棠说:“饭还没吃完呢,季高,你先吃着,我差人先拟草稿,你审定就行了。”
“不吃饭了,还是我自己写吧,写这种奏折,是种享受。”
便连夜关门起草,半夜时分,左宗棠将奏稿写好了。这篇奏稿自然拟得很好,条理清晰,将西征进军新疆半年多来,所做的准备工作,以及各路人马勇猛攻城,写得具体扎实,尤其推崇了刘锦棠的临场指挥才能,把金顺也写得英勇顽强,配合密切,通力合作,一举夺下北疆诸城,扫清了北疆匪帮,显摆了攻陷之大功。
次日一早,左宗棠便叫虞绍南将奏折看了,认为无可漏之处,就拜发了。
拜发完后,左宗棠意犹未尽地对虞绍南说:“绍南,这个奏折上去,太后和皇上肯定很高兴,那些阻我西征的权贵们也只好自叹弗如了。”
虞绍南没有吭气,他不爱一味迎合,尤其是左宗棠不可一世的时候,他有自己的想法,朝廷未必会把西征大事看得过重,不然就不会一拖再拖,绕来绕去,最后才将大任降于左宗棠头上。朝廷复杂,满族亲贵日渐衰微,又唯我独尊,那些汉臣又勾心斗角,幼皇无知,西太后虽揽权在手,可偌大一个朝纲,不是那么好掌握的。西征大计虽然开始实施,首战大捷,虽能告慰朝廷,但人多嘴杂,怎么说的都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