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阳社还要解释,见左宗棠根本不再理他,也不知怎么着就惹怒了左大人,愣站了一会儿,望着虞绍南,想看师爷的意见。

虞绍南没表态,他不明白左宗棠为什么动这么大的气,也不好开口。

刘阳社心里忐忑不安,站了一会儿,自知没趣,便小声说了句:“大人,卑职走了。”打拱退了出去。

左宗棠待刘阳社走了,才气呼呼地说:“刘阳社这个狗东西,怎么当上的官?”

虞绍南小心地问:“怎么了,季高,发这么大的火?”

“你看刘阳社那手上动作,比弱智还弱智,我还想把小尚小方交给他呢,他还不如小尚小方哩!”

虞绍南一听,忍不住笑了:“季高,你真是小孩脾气,原来为这。”

“这还不够?要不是西征事大,非罢了刘阳社的官不可!”

这时,迟富财两手牵着小尚小方进来,往地上一跪:“大帅,如大帅不嫌奴才粗老,奴才愿一直抚养小尚小方。奴才没有孙儿,愿将小尚小方当亲孙儿一样照顾。”

左宗棠说:“迟富财,你快起来,本帅答应你就是了。”

迟富财欢喜地爬起来,用手摸着小尚小方的头。

“迟富财,你干脆留在肃州,带着小尚小方,在此安度晚年,我吩咐人给你安排生活,不受流动之苦了。”

迟富财又往地上一跪,说:“大帅,奴才求大人不要抛下我等,奴才愿随大人出关,奴才的儿子出关打仗了,我们一家人愿一生追随大人。”

左宗棠心生感动,起身扶迟富财起来,说:“迟富财,本帅有你这样忠心的兵勇,是本帅的福分,你不愿安享晚年,一生征战,本帅就答应你一同出关。不过,你已年老,又要照顾两个孩童,够你受得了。”

“大帅,只要奴才跟着大人,就心满意足了,两个孩童能把我累成啥呀,我喜爱他们呢。”

“好了,你去打点行装吧,后日就要启程,到时我叫都力派人驾车与你和小尚小方同行。”

一队人马行进的戈壁滩上,人数不多,谈不上浩浩荡荡,却整齐有序,车辆人马,在戈壁滩上的石子土路上,静静地行走着。

左宗棠骑着一匹枣红马,走在队伍中间。本来,都力要大帅乘车的,左宗棠执意不肯,一个六十多岁的人,骑在马背上,抬头挺胸,不失大帅风度,叫亲兵护卫队兵勇看了,精神大增,行军队伍秩序井然地一路走着。

在人马队伍的后面,几个兵勇赶着一辆大马车,上面放着一具黑色棺材,这是左大帅不收复新疆决不甘心的证物,这个证物在肃州督府躺了近三年时间。临出关时,左宗棠又叫带上出关,虞绍南劝说将棺材留下,左宗棠不肯,他说此次征讨,非同一般,抬棺进疆,一方面是他收复失地的决心,另一方面他年事已高,衰态日增,心血耗散,体力不渐,说不定征战中会用得上的。

棺材就拉上随队西进了。

一队军马后面,拉具棺材,是很显眼的,不过沿途各地皆戈壁蛮荒之地,没有多少人烟,没有引起百姓注意,行军的兵勇都知道这是大帅为自己准备的,也没有因为这不祥之物而影响情绪,队伍行进还算快速。

几天下来,也不知走了多少里地,因为四面全是戈壁滩,一望无际,遍地是同样大小的褐色砾石,走在上面,感觉一直是走在一个地方一般,渐渐地,就有点疲乏了,速度慢了下来。

这天一早,拔营开进,快到中午时,看到前面有些土包,兵勇们有了兴趣,尽管土包上不见一棵树木,也不见有草,但毕竟不像戈壁滩看上去那么呆板,似乎有了些劲。天快黑时,队伍走进了土山包。

山包的沟谷里,不时能看到前面队伍走过地痕迹,马粪和人踩踏过的地方,叫兵勇们看了,有种亲近感,队伍里有了丝生气。

左宗棠叫都力派人前去打探,到什么地方了。

都力派出探马过了好长时间,才回来报称,前面十里处便是嘉峪关。

左宗棠听后,大声说道:“前面就是古长城了,一过长城,就算出关了,大家快点走,到嘉峪关去看长城。”

队伍行进的步伐加快了。

左宗棠对虞绍南说:“绍南,有句话叫‘过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干脆今夜就宿嘉峪关,今天先不流泪了,明日开始两眼泪不干吧。”

“好吧,咱也可以看一下长城。”

“都力,”左宗棠叫过都力,吩咐道,“你差人快马去前面寻找水源,选择宿营地,今夜就宿嘉峪关了。”

“遵命!”都力领命去安排。

太阳西斜,一行人马到了宿营地,却不见长城的影子,四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土山包。

“这是怎么回事?长城呢?”

众兵勇纷纷互相问着,议论开了。

左宗棠唤都力来问。

都力答此处就是嘉峪关,古城墙经千百年风吹日晒,已经风化得不见影子了,但嘉峪关的雄关城楼还犹在,只是在距此地的北面还有四十多里地。

左宗棠说:“太远了,本想看看古城墙雄风的,看来是不可能了,叫兵勇们就地休息,安营扎寨。埋锅造饭。我等到附近走走,走寻长城遗址,寻到叫兵勇们再去看吧。”

都力叫亲兵营去办,自己随左大帅和虞师爷几人,骑马走进山包,寻找长城遗址。

望着西斜的日头,往北走着,想离嘉峪关城楼越近,越能找到长城遗址,几人就朝北走了。

走了几个时辰,也不见有长城遗址,有几次看到有些山包酷似坍塌风化的长城,近前去看了,却又不像。

左宗棠一心想找到长城遗址,就走到日落时分,天色有点暗了,也没找到。

太阳一落,也辨不清东南西北,几人在土山包里乱窜,没有了目标,也没有一点儿声息,四周除像坟墓一样的秃山包,什么也没有,这下急了。四面的山包都一个样,根本辨不清返回的路线。长城遗址找不到,再找不宿营地,可就遭了。

慌走了一阵,怎么看着也不像回去的路,左宗棠看马乏了,便说别乱窜了,等天黑吧,只有天黑了,可以观天象找到北斗七星,辨清方向回去了。

只好如此了。

几人沮丧地下马,在土地上坐定,专等天黑,也没了话语。只有都力一人焦躁地四周看着,还想找到一个能证明方向的物体。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土山包上传来:“这不是左大帅吗?为何大帅有此雅兴静坐在此,是看透了人世沧桑,想坐化呀!”

几人回头一看,一个人影站在山包之上,在青蓝色的暮色下像个剪影,插在天与地之间。

“是老叫花。”都力惊喜地叫了一声。

“正是老朽。”老叫花答了一声,双脚跳动,几下就跳到了山包下面,站在了面前。

左宗棠站起问道:“老人家,你怎在此地?”

老者哈哈笑了几声,道:“老叫花向来是四处游荡,就像鬼魂,无处不在,无处又不在,想在哪时,就在哪里,大帅又不是不知。”

左宗棠说:“你好超脱呵。”

老者答道:“何为超脱?何为世俗?天上人间,一片混浊,生在尘世,死在尘世,活的也就死了,死的也就活了,像那草木,一枯一荣,你能说它是死还是活着?活着还会枯死吗?”

左宗棠说:“生生死死,乃万物新陈,自然规律,一个人能在俗世上行走,又不被俗世所困,不受尘世浸淫,乃超脱拔俗者。但不为尘世所扰,能自然来去,为福分也。天下之大,地之广阔,谁又能像你这样超脱呵,言称不为正事,来去自如,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跟着本帅,你能说你超凡脱俗了吗?”

几人这才明白,左宗棠刚说的“超脱”,是暗讽老叫花一番神神道道的。

“大帅,老叫花还有什么尘缘未了呢?在世走了一遭,一事无成,到老来只落得一个老叫花,只有等死。跟着大帅,是老夫还有一事在大帅这里得完成。”

“你只是为这具棺材吗?”

“大帅以为呢?”

“肃州一别,数月有余,但老人家的一番话却在本帅心里翻腾过不知多少回呢。你意我自明,你何必要装呢?但本帅也可以告诉你,世事有所为,也有所不为,一个人的立场是站在大局之上的,而不是站在一个人的私利上,如为已利,而祸害众生,是为千古罪人。”

老者大笑。笑毕,才说:“大帅此言有违良心,大帅一再主张动兵收复失地,不也是祸害众生吗?”

左宗棠说:“这是为国土而战,与私利无关。”

“都一样。”老者说到这,停了停,又说,“怎能不一样?以大帅之言,收复失地是为国而战,不管是为私利还是为国而战,但归根结底还是残害生命。”

“你何必这么固执己见呢?你以为你把一切看穿了,却还不死光复汉室之心,但又无能为力。江山是天下的,不是个人的,只要能造福于民,天下太平,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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