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力说:“大人饶了小人吧,小人哪受得起大人为小人端水?”

随即叫亲兵从左宗棠手中拿走铜盆。

左宗棠望着黑瘦的都力说:“都力,路上没出事吧,我一直担心哩。”

“托大人的福,一路顺利。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上海那边,今后的事恐难办了。”

“上海那边怎么了?”左宗棠急问。

“胡老板的生意做不下去了。”都力说,“‘陕甘总督上海转运局’也难支撑了。”

原来,上海的胡雪岩做了一批生丝生意,有个法国商人一下子抛出了一大批生丝,把上海市场占领了,且价钱极低。他又用更低价收购生丝,将生丝市场搞得一塌糊涂。

胡雪岩刚进了几千万包生丝,一夜之间便积压在库房了,他又不忍心叫别人收购,一压就是个把月,生丝受潮变质发黄,成了废品。胡雪岩一下子亏了一千多万两白银,使“阜康钱庄”成了空穴。

胡雪岩是生意场老手,将其他分庄的钱全调到上海,以备亏空总钱庄支付。

刚准备了这一手,上海的大户全来钱庄取钱,仿佛商量好似的,逼得胡雪岩到处躲藏,不敢在上海露面。

“胡老板到了这种地步,他还义气为重,不但没有动大人的这批军火,还听大人的吩咐,将装火药枪一律换成了后膛线枪,自己垫进去了二十多万两。”

“雪岩真够朋友。”左宗棠听后,不胜感慨地说道,“他落此下场,还保证了我的军火,真难得呵。”

“大人。”都力这样叫着左宗棠,一脸庄重地看了看四周。

左宗棠觉察到都力有要紧事说,便差亲兵出去,说除过虞师爷外,其他人一概不准入内。

亲兵一走,左宗棠对都力说:“你说吧。”

都力说道:“大人,挤挎胡老板,这其中有很大的阴谋。”

“阴谋?”

“对!”都力说,“看似生意场中的争斗,实则是朝廷有人从中指使的。”

“朝廷有人指使?”左宗棠吃惊不小。

“是朝廷的人干的。胡老板告诉我,他买通一个夷人得到消息,那个法国商人用生丝挤垮胡老板,是朝廷有人出钱让干的。后来都到‘阜康钱庄’提取存银,也是有人安排的。”

“噢,”左宗棠倒抽了一口凉气,“有这么严重?”

“是的,大人。胡老板还说,朝廷这样做,主要是冲着大人你来的。”

“我明白!”左宗棠说,“挤挎胡雪岩,断我财路!”

这时,虞绍南进来,听左宗棠这么一说,便说道:“季高,这里面明堂大着呢!”

“朝廷为何这样做?是谁干的勾当呢?”

都力说:“胡老板让我禀告大人,不要再问是谁干的,朝廷这样干,是有目的,要挫大人锐气,请大人日后小心行事。胡老板还说,西北征战的事顺其自然,千万不要再争了,免得惹祸上身。”

“我明白了。”虞绍南说,“季高,朝廷开始剪你羽翼了。”

“这与西北征讨联系不到一起呀。”左宗棠一脸霜冷地说。

“大人,虞师爷,”都力打拱道,“大人吩咐小人到福州船局暗查一事,小人也查明了。”

“快说。”

“沈葆桢大人我没有去见,他已经到两江上任总督了。据福州船厂的人说,船厂停办莫名其妙,原从闽海关下拨的四十万两银子一下子停拨,沈大人去福建巡抚衙门要钱,不但没要上,还宣布船厂停工,沈大人也没做解释。直到后来船厂归上海船局后,才开工生产,但沈大人一直没有说停工的原因。”都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据小人暗查获悉,当时沈大人去福建巡抚衙门要下拨银两时,衙门给沈大人看了一封密旨。”

“密旨?”

“是密旨,要福建巡抚衙门停拨船厂银两,沈大人感到事情不妙,便修书给左大人,称船厂将有停办的可能。但朝廷没给船厂沈大人降旨,为了船厂不停办,沈大人求了李鸿章大人,李鸿章大人接受了沈大人的请求,奏请皇上将福州船局归了上海船局。”

“果然是李鸿章捣的鬼!”左宗棠愤道。

“大人,”都力说,“不光是李鸿章大人捣鬼,据福建巡抚衙门的旧师爷说,这一切全是太后搞的,她怕大人有异心,说大人屯兵西北,有自立为王之势,又加上新疆吃紧,如大人趁势自立……”

“胡扯!”左宗棠再也坐不住,跳起来骂道,“狗东西猜忌到我的头上来了。”

“季高,莫要胡骂。”虞绍南慌忙起来拉左宗棠坐下,“季高,你的脾气得改一改了,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这样直筒子,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有你这样说话的吗?谁都敢骂,你想想你都骂到什么地步了。”

左宗棠火气仍然很大:“我怕他个甚?如此卑劣阴险,非君主所为。我左宗棠忠心为国,他们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乃妇人之见,可恶!”

虞绍南看了看都力,虽然满脸镇静,却不难看出他的尴尬,便对都力说:“都力你一路辛苦,先去吃饭吧。”

待都力退出,虞绍南才生气地说:“季高,你也太不注意了,在下属面前,大骂朝廷君主,像什么话?”

左宗棠自知失态,但嘴上却说:“那个老妇人太可恶了,不骂难解我心头之恨。”

“你恨?谁不恨呢。纵观历史,哪个君主不是阴一套、阳一套?不是小人能登上龙基吗?如今皇上无知、无能,西太后独断专行,掌握朝政,是大清的不幸,是我汉人的不幸呵!季高,你忍下这口气吧。当年林文忠公虎门销烟,扬我国威,与洋人一战,虽败犹荣,但朝廷将失败全归在林公头上,降罪发配新疆,是何等冤屈?还有曾帅功成江南,为朝廷铲除隐患,却落得裁军,让泪水往肚子里流。如今江山在满人手里,怎容你一个汉臣功高位显,又拥兵数万,他们能不担心么?季高,出兵新疆,征讨大任不肯给你,这就明摆着朝廷对你已经猜忌久矣,今断你财路,削你船局,是预料之中的事,何必为此大动肝火,给朝廷留下口实呢?万一隔墙有耳,传到西太后那里,不正中她下怀?你的今后就很难说了,季高呀,要以大局为重,你立志规复新疆,为中华民族雪耻,就咽下这口气吧!”

左宗棠愤然坐回椅子上,拿过烟锅,装上旱烟,抽起闷烟。

“季高,君子所为,一招一式,都自有风度,你心光明,日光可鉴,何必计较他人心理阴暗?今断其后路,略消除了朝廷心头隐患,也给你提供了机会,征讨新疆非你莫属,你何不就此奏请挂帅西征,了却你几年来的心愿?”

左宗棠叹了口气,说:“绍南,为了西征大计,我忍了。但新疆的匪帮,非一般流寇,他们被英法列强装备了洋枪洋炮,是不好对付的。仅凭购买的洋枪洋炮,配备我部,远远不够。”

虞绍南说:“在这种关头,也只有靠自己解决了。季高,我有一个想法,为了不使朝廷有所怀疑,不如将西安的机器制造局移至兰州,规模可以不大,但必须笼络一批高技术人才,仿造德国螺丝炮和后膛快响枪,以备收复新疆之用。”

“这个主意好。”左宗棠说,“我早有此想法,但陕甘缺铁,又无铅磺,入四川、河南购买,路途太远,代价又大,我一直举棋不定。原来因有上海和福州支撑着,现在没有了依赖,只有走这步棋了。”

虞绍南说:“你有决心办,我可推荐一人,他定能担此重任。”

“你是说赖云亭,对吧?”

“你还记得此人,难得。”

赖云亭,名赖长,记名提督,总兵衔。左宗棠在征讨太平军时,赖云亭在军康国器(康有为的祖父)属下,嘉应州黄沙嶂一役,赖立下大功而授予记名提督,因他擅长研究火器,精通洋文,后被留福州船局,成为技术中坚力量。

虞绍南说:“就怕沈葆桢不放他,调不过来。”

左宗棠冷笑了一声:“他幼丹如今是两江总督,虽是南洋大臣,但他已心不在船局了,一入高层官场,身不由自己了。我要调个记名提督,可以不经过他,再说,赖云亭追随我多年,本来就是我的属下,我调我的人,有何难的?”

“如果这样就好。”虞绍南高兴地说,“季高,你可以叫赖云亭从福州携带机器,并在福州、广东挑选一些懂技术的人才和熟练的工人,一并来兰州。到时,再从西安运些机器过来,把兰州制造局办起来。”

左宗棠说:“我马上写信给云亭,筹办制造局的事,绍南你要多操些心,我们必须要有炼钢和浇铸坯料的较为完善的冶炼设备,有锻造枪管炮筒的设备。再就是火药,也必须自己造,这件事就交给陕西的刘典去办,他这个巡抚可不能坐着看咱们忙乎。”“)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