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顺一听,遂起身跪到地上:“谢谢大人,这份知遇之恩,日后订报。”

十三

金顺一走,张曜对左宗棠说:“大帅,金顺不是大帅的部属,为何要配给他开花炮?”

左宗棠说:“朗斋,规复新疆,众望所归,何以分彼此?据传,阿古柏匪帮之所以能在新疆如此猖獗,主要是英、俄两个帝国给撑着腰,他们给阿古柏提供了大批精良的火器,基本取代了冷兵器。而大清军械,除少量火炮外,依然是长矛大刀,怎抵得住洋枪洋炮?朗斋呀,你这次带兵出关,关系重大,本督配给你德国造后膛开花大炮一门,连架辟山炮十尊,七响后膛枪一杆,你还满意吧?”

张曜大喜,连说:“满意,满意。”

这等精良炮械,一下子配给这么多,张曜自然满心欢喜,便道:“承蒙大帅错爱,朗斋决不辜负大帅之期望,将阿古柏匪歼灭,复我大清疆域。”

左宗棠高兴地说:“好,好,朗斋,本督再给你调些人马,将凉州副都统额尔庆额的马队一营和总兵桂锡桢马队一营一起调配给你,加上你的步队十二营,马队二营,可谓精兵强将,再配给桂锡桢德国后膛开花大炮一门,随你遣使。”

张曜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往地上一跪:“多谢大帅!”

一旁的虞绍南看着,哈哈大笑起来:“到底是自己的人,就是不一样呵。方才叫金顺精简步兵营,这会给朗斋又增加四营步马队,手心手背还是有差别的。”

左宗棠笑着,一边示意张曜起来,一边对虞绍南说:“绍南不可乱语,本督处事向来公正,那金顺为人心性平和,失之宽缓。虽有时觊便乘利,而究知服善,无忌嫉之心,故亦为众情所附,平时粥粥无能,带队临阵,尚能奋勉。比起其他满族将领,天上地下不可同等,然所部多贪财纳贿,作威作福的无用之徒,又有成禄的熏陶,良卒精勇少矣,不汰弱留强,就多养些草包,临战必溃无疑。朗斋的部属就不同了,平时军纪严明,训练有素,非一当十用,然一当五用不是夸口。”

张曜连说“大帅过奖”,他心里高兴,自己治军有方,训兵有力,大帅心里都有底,这对带兵之人,是莫大的鼓舞。

左宗棠突然话锋一转,直指张曜:“朗斋,本督委你重任,你可要挑起重担呵。”

“一定,一定,朗斋绝不叫大帅失望。”

“这就好。”左宗棠抚着胡须说道:“不过,我要告诉你朗斋,你回去以后,即作出关动员,凡不愿出关者,不可勉强,应予资遣回籍,这是收复失地,需要忠心爱国之人,才能士气饱满,蕴藏巨大的战斗力,一往无前,冲锋陷阵。因为关外乃苍凉之地,难免某些意志不坚者,临阵脱逃,坏了军心。”

张曜打拱道:“大帅教导,朗斋毫不含糊。”

“还有,”左宗棠想了想,又说道:“到了关外,你要听景廉调遣,他乃钦差大臣,绝不可分庭抗礼,给朝廷留下口实,朝廷不命我部西征,已有议异,你是大将军,可不能失大将风度。”

说到这里,左宗棠忽然想起张曜的一件趣事,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朗斋,听说你刻了一个‘目不识丁’的图章,用来铭阅文书,自西北平息战乱后,在宁夏任上,还筑了一座‘湖声山色楼’来读书吟诗,可有此事?”

张曜一听,脸就红了,说:“还不是那个臭御史给逼的。”

原来,张曜西北建功,被左宗棠保到布政使,眼看就要批了,有个叫蔡运明的御史却弹劾张曜乃一介武夫,目不识丁,怎能任文职?

不明真相的朝廷官员,便将张曜降到总兵。张曜得知后,狠生了一阵气,他虽没有中举,但也精通文理,练就一手书法,却蒙此大辱。便刻下一个“目不识丁”的图章,钤阅文书,以示冤屈。

左宗棠笑过之后,对张曜说:“本督闻朗斋饱读诗书,精通文墨,何不趁今给本督亮上一手,好叫本督为你鸣不平。”

张曜道:“在大帅面前,朗斋怎敢造次?”

左宗棠说:“无妨,我好作证你并非目不识丁。”

张曜便不推辞,道:“《道德经》言:‘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素问经》上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可以长久。’《灵枢经》说:‘五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太史公说得好:‘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世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朗斋还熟记着大帅年轻时,面对林文忠公被奸权所害,给林文忠公作的怀念诗:‘爱水昏波尘大化,积时污俗企还淳。兴周有浩拘朋饮,汉策元谋徙积薪。一怒永维天下祜,三年终靖鬼方人。和戎自昔非长算,为尔豺狼不可驯;司马枕边白发生,岭南千里此长城。英雄驾驭归神武,时事艰辛仗老成。龙户舟横宵步水,虎关潮落晓归营。书生岂有封侯想,为播天威佐太平;王士孰容营狡窟,岩疆何意失雄台。痴儿盍亦看蛙怒,愚鬼翻甘导虎来。借剑愿先卿子贵,请缨长盼侍中才。群公自有安攘略,漫说忧时到草莱;海帮形势略能言,巨浸浮天界汉蕃。西舶远逾狮子国,南溟雄倚虎头门。纵无墨守终凭险,况幸羊来自触蕃,欲效边筹裨庙略,一尊山馆共谁论……’”

“好了,好了,朗斋果然好文才,不但一口气能背这么多经典,还能将本督三十多年前的滥作熟记于心,真叫本督感动。无奈今在军中,朗斋即赴沙场,不能与你畅谈诗书。但凭朗斋这般口才,怎能说目不识丁呢,简直是荒唐透顶,那个御史蔡运明愚蠢至极,朝廷养了一大帮蠢材,朝政怎能不荒?”

张曜乘兴说:“如大帅不嫌,朗斋再写几笔?”

左宗棠说:“免了,你的墨宝,本督早已目睹,那‘湖声山色楼’不就是你的真迹吗。不错,不错,行如狂草,劲道很足。日后,本督定再保你,就附上‘目为识丁’的铭记,看那个再敢劾你。”

果然,后来左宗棠上保张曜,奏明张曜精通文理书法,能文能武,被受任山东巡抚。这是后话。

十四

张曜领命,率部于肃州起始,经过半个月的行程,出关到哈密。金顺也到了巴里坤,与景廉部会合。

这样,一直拖延的规复新疆大计,终于有了些行动。

左宗棠即召各部统领,到肃州议事。

各路将领从四面八方赶到肃州。一时间,肃州城人欢马叫,旌旗飘扬。

早点赶到肃州的将官,先去给左宗棠请安,叙叙旧情。左宗棠谈笑风生,和蔼可亲,俨然以一个长辈的身份,问些家里妻小,不说一句军情上的事。有人按捺不住,便问大帅,为何朝廷不让大帅挂印西征?

左宗棠爽朗地大笑着,只说了句:“朝廷自有朝廷的主张,不可妄议。”便只谈家常。

许多人都不知道,左宗棠多次上书朝廷,据理力争西征的事,还多了个“海防”“塞防”的争议。

左宗棠也不明告,他不想让部属知道朝廷里的勾当,以免心寒。当他看到这些跟随他多年的旧部位跃跃欲试的劲头和肃州城的沸腾景象,他心里感慨万分,私下对虞绍南说:“绍南,西征规复大计,非我左宗棠莫属呀!”

虞绍南故意说道:“你不是前段时间说你老了吗?”

左宗棠哈哈大笑:“我是老了,可一看到这些将领,心里就年轻了不少,你看他们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样子,何愁临战,决一高下呢。嗨,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这话不太正呵,自古有多少能征善战的名将,功成沙场,却被和平拖垮了。将士有仗不战,非英雄也。”

虞绍南说:“快别发感慨了,小心乱了军心。”

于是,升帐议事。众将领分坐两旁,静等主帅到堂。

亲兵都有力一声:“左大人到。”诸将领“哗”地站起,看着左宗棠健步从后棠出来。左宗棠今天装束非常正规,身窃九蟒袍服,缀着绀色丝锈锦鸡褂子,束一根金方玉版中嵌红宝石腰带,头上当然戴着装有起花珊瑚的顶戴,后缀双眼花翎,脚穿粉底黑朝靴,显得格外地威武庄重。

左宗棠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慈祥,此时目光灼人,扫了一眼众将领,挥手道:“请坐。”

众将领“刷”地一声坐下,挺胸抬头,目视着左宗棠。

左宗棠又扫了一眼大家,提高嗓门说道:“诸位,本督奉上谕为新疆军务督办粮草,这是朝廷的决定,无可非议。朝廷已命景廉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本督已按上谕派张曜出关,援助钦差大臣。新疆战局,即将拉开。故本督决定:驻陕甘其余部从即日起整顿军务,勤加演习,以期精而又精,裁汰疲乏冗杂弁丁以求精,资遣伤残疾弁丁以省累。各部严明军纪,不准擅自离营,做好一切临战前的准备,随时听候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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