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没想到袁保恒会来这么一下,可见此人乖觉,日后必得提防。像这么一个要才无才,要智无智的蠢材想拜李鸿章为师,简直是异想天开。
想当年,李鸿章由其父引路,拜到曾国藩门下时,曾才是个左侍郎。李鸿章心气高傲,还看不上曾国藩。其实曾国藩也有点看不上李鸿章,曾国藩用人,一向主张德才兼备,而更偏向于德。认为德若水之源,才若水之波;德若木之根,才若木之枝。德而无才,则近于愚人;才而无德,则近于小人。二者不可兼时,与其无德而近于小人,毋宁无才而近于愚人,李鸿章有才无德,一直使曾国藩隐隐心痛。但李鸿章倚靠这个恩师,达到了仕途的顶峰。
十二
西北。总督府。
接到上谕,左宗棠召来张曜,布置出关增援景廉的事。同时召来的还有金顺。
张曜,字朗斋,浙江钱塘江人,统率嵩武军,是河南的地方部队。陕甘平战乱时调入西北,共有十六营兵力。
张曜和金顺即至。
左宗棠制止住两人要行的大礼,挥了挥手说:“两位将军辛苦了,请坐。”
因为金顺不是左宗棠的部属,左宗棠特别客气地先对他说:“金将军,你这次出关,帮办新疆军务,有何感想?”
金顺打拱道:“承蒙左大人厚爱,大人前期参掉成禄,雪我有兵无粮之耻,我定当奉命出关,征伐匪帮,规复新疆,救黎民出水火。”
左宗棠抚须道:“有此志气,甚好。不过,金将军,你部现有三十营,又并成禄的十七营,共四十七营,将军有何打算?”
金顺略作沉吟后,说:“大人有何高见?”
金顺这样说时,心里暗暗佩服左宗棠的精明,对他的部属情况了如指掌。
左宗棠说:“自古兵在精,而不在多。万全盛时,筹甲兵,即先筹刍粟。如汉赵充国,古称名将,其驻军肃州,所陈兵事,重屯田而罢骑兵,留兵万人,藉省大费。三奏力陈,行之卒效,至今言西北兵事者莫能外也。先朝臣兆惠苦守伊犁数月,维时,北路兵阻不前。其深入者,仅精兵数百,卒能力解重围,宣威绝域。当时北路人马,不过数千。然出关之道远又艰,不能用众,即古今承平无事,官私充足时,亦可以异可知也。“
金顺听罢,心里称赞左宗棠果然不凡,用兵之事头头是道,且知古论今,是个帅才。便说:“大人一席话,令卑职敬佩。卑职汰弱留强,并成三十营,如何?”
“多了!”
“二十五营?”
“还多!”
金顺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便反问道:“依大人高见呢?”
左宗棠抚须道:“二十营。”
“二十营?”金顺心想,大敌当前,兵力第一,怎么要减一大半人呢?便说:“大人,是不是少了点?”
左宗棠说:“二十营足矣。金将军,你想想,景廉大人长住巴里坤,成禄不供粮草,屯兵营每营按五百人计算,即万余,百夫长、戈什哈、随员等二百余人,骑兵还有战马,如按每卒每日配给净粮一斤十两,战马每日每匹支粮四、五斤,草十二斤,按万人计算,每月共需粮食四十八万七千余斤,马料五万斤上下,还有草料。肃州距玉门三百六十里地,玉门至哈密一千五百里地,用骆驼运粮草的话,每峰骆驼负重五百斤,光需骆驼千峰,二百多名驼夫,还得备上骆驼、驼夫的口粮。除此,还要把营帐、军装、弹械负载上,一路开拨,亦非易事呵。”
金顺听着,心里更叹服左宗棠,用兵行军,他都算得如此精确,自己还有什么话说。便点着头说:“就依大人调遣,我即精简到二十营,整装待发。”
“好。”左宗棠说道,“将军果然明智,不过,将军到关外,第一先干什么呢?”
金顺说:“卑职一到哈密,径自直奔乌鲁木齐,先取下乌鲁木齐,领了这头功。”
左宗棠摇着头,说:“不可。乌鲁木齐匪情尚且不知,哈密距乌鲁木齐又有一千多里地,地广人稀,路途遥远,行程疲惫不说,敌早闻你所动,必防备之,故你去攻,必败无疑。”
“大人有何高见?”
“将军一到哈密,先和巴里坤的景大人会合,稍事休整,派探马前去探听虚实,将乌鲁木齐四周的敌情摸清,然后再作打算。现朝廷已下谕旨,我将派人前去援助,待援军一到,再商定攻陷之事。现兵没出关,仅我从图册上分析的情况来看,规复新疆,首先进兵北疆,造成居高临下之势,再收复南疆,消灭阿古柏匪帮,收复伊犁以外的全部新疆失地,然后再向沙俄交涉归还伊犁,不可先收伊犁的原因是,新疆与沙俄交界线太长,如开仗,于我不利,且阿古柏匪帮没破,会背腹受敌,西征非败不可。”
金顺听着,受益匪浅,便说:“今听大人一席话,才知卑职渺小至极。大人是当今罕帅,请大人再给卑职讲一下,收复新疆的用兵方略。”
张曜等人也说,想听左宗棠讲一下用兵新疆的方略。
左宗棠喝了口茶,笑了笑,说:“兵马未动,嘴皮子先动了。好,我就先纸上谈兵了。新疆整个地形是北高南低,从北疆攻入南疆易,而从南疆攻北疆难。西征军先攻下乌鲁木齐,就在战略上占据了有利地位。乌鲁木齐城南有福寿山耸峙,城东南三里又有红山屏蔽,易守难攻,该城雄踞东西天山的结合部,西控昌吉、呼图壁、玛纳斯,东通哈密,城东南有两百余里长的博格达山峰,路通吐鲁番,为军台孔道,过岭凡七上八下,山峰南有达坂者,是通吐鲁番的要道。如占据乌鲁木齐后,即卡住了南北疆咽喉。从阿古柏匪帮兵力分布上看,其南路为阿古柏的巢穴和主力所在,且西洋枪炮颇多。而北路除伊犁由沙俄控制外,乌鲁木齐一带是叛匪流寇白彦虎的乌合之众,没什么战斗力。如先打阿古柏主力,要花费大力气,势必减后劲之军,添前敌之贼,非计之得也。反之如果先用兵于北路,可使急战有必胜把握,并可诱使阿古柏分兵驰援,而相机予以歼灭。且先收乌鲁木齐一带,不仅敲断了阿古柏伸入北疆的触角,建立了一个巩固的后方立脚点,同时,也给伊犁东面安下一个钉子,防备沙俄在我军攻打南疆时威胁我后方。致力于北而收功于南,用层次推进的战略。
“新疆地广人稀,水草缺乏,这对打仗极为不利,处处都受限制,故新疆的仗得缓进速战。所谓缓进,即是在第二个关键战役开始之前,用足够时间集中兵力,特别是要筹集和储运足够的军火粮饷,为战役做好充分准备,必须分起续进。就是大军进占一地后,先用营中的车驼将后方的粮料逐渐搬来储存,随后二批大军跟着驻进,如此层递衔接转运,必俟兵员和给养充足后,方可对选定的目标发起攻击。这样虽费时,但可使我立于不败之地,还可迷惑敌人,在敌不备之下,速取目标。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少的消耗一举夺城,而不能打旷日持久的消耗战,那样会拖垮人马。以缓进保证急战的成功,急战之后复之以缓进,可养精蓄锐,百战不殆,方能百战百胜。”
左宗棠一番高论完毕,众将领还沉浸在他的“急战缓进”战略之中,都在静静地等候着,谁也不想打破这种气氛。
左宗棠喝了一口茶,说:“诸位将军怎么了?我的纸上谈兵有不妥之处,请指出来。”
张曜先道:“大帅之谋略,我等如听天文,皆精彩实用之上乘战法,佩服都来不及呢,哪敢妄言。”
金顺接过来说:“左大人的高论,令卑职佩服得五体投地。请问大人,您是怎么将新疆地形和敌人情况掌握这么精细的?”
左宗棠哈哈大笑。
虞绍南替他说道:“左大人是当今诸葛亮,从小读兵书,研究舆地,抄录《畿辅通地》,各省通志,以及《西域图志》于山川、河流,他哪里不晓?”
金顺是旗人,从没听过这么多带兵打仗的知识,今天算是饱了耳福,也看到了左宗棠的大将风度。
左宗棠对金顺这个旗人也有好感:不狂傲自大,以满人亲贵自居。便越发喜欢上了这个旗人将军。
左宗棠想了想,说道:“金将军,我在这只是纸上谈兵,真正打起仗来,还得仰仗你等大将军出生入死呢。”
金顺拱手道:“大人过谦了,以大人之将才,之风范,这新疆规复,指日可待。”
左宗棠高兴,说:“朝廷只命本督办粮草,本督尽力为诸将搞好供给,以保前方。金将军,本督今见你有大将之才,故配给将军开花大炮一门,并派懂操作的总兵邓增带炮手随你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