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祥一番言语,激起了一方大臣的赞同,或交头接耳,或私下议论,纷纷表示,新疆不能丢,不能成为千古罪人。

看着大臣们议论纷纷,同治坐不住了,说道:“文祥奏陈,确有道理,朕虽年幼,但对祖宗江山,绝无丢弃不顾之意。前几日,朕已与皇阿爸商定,新疆塞防,刻不容缓,一定要收复。朕绝不做对不起列祖列宗的罪人。”

大臣们即呼道:“我主圣明!”

欢呼声在大殿里回荡。

文祥等人喜形于色,斜眼李鸿章。

李鸿章脸上挂不住了,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同治的一番话,像一把刀子插在了他的心上,把他的心刺痛了。但他脑子不笨,弄到这步境地,不得不低头了。

于是,李鸿章向前走了一步,奏道:“皇太后、皇上圣明,微臣绝对拥戴圣上的旨意。但微臣此举,也是考虑到近几年洋人在我海域横行霸道扰我安危,才出此下策,还望太后、皇上治罪微臣。”

李鸿章这么一说,西太后发话了:“李爱卿何必自责,你也是忠心为国,别无他意。至于海防,同等重要,卿家还要敬谨料理,早日筑起坚固防线,卫我大清。”

“遵旨。”李鸿章心里不满,但没有表露出来。

这时,同治说道:“李卿家,朕已降旨,将福州船局归上海船局督之,归你节制,你尽可与福州船局大臣沈葆桢商议,朕不撤他船局,要他尽快造出坚船利炮,对付洋人侵扰。”

李鸿章一听,心中暗喜,终于将左宗棠的船局弄过来了,这也算不小的收获。就连呼“圣上英明”。

同治说道:“至于新疆军务,朕交景廉为钦差大臣督办,陕甘总督左宗棠平叛有功,现需治理陕甘政务,整饬兵马,以增援景廉,并为新疆督办粮草,事务过大,调袁保恒帮办,确保新疆规复。看众卿家有何异议。”

李鸿章一听,心里平衡了不少,左宗棠没有督办新疆军务,只办粮草,足以锉他锐气,看他还有什么可嚣张的?听着众臣群呼“太后皇上圣明”。他也赶紧加了进去。

李鸿章这几年虽说春风得意,位高权重,但他心里还是比较虚,他在曾国藩扶持下,一路走来,甚觉顺利,朝廷又裁撤了三口通商大臣,归直隶总督经管,颁给钦差关防,兼辖山东之海关,奉天之牛庄关,并增设津海关道,委李鸿章为洋务大臣,权力大增。但李鸿章心里一直想着,自己仅凭平捻一功,日后权力会有动摇。又加上西北左宗棠建功西北,功名卓著,威震朝野,说不定哪天,左宗棠会居于己上,到时听左调遣的可能性不是没有。所以李鸿章盯着左宗棠,总怕左再建奇功,就展开了一场“海防”、“塞防”之争。虽然李鸿章没有成功,但左宗棠没有挂帅西征,就不能再立战功,李鸿章失落的心理暂时平衡了些。

可对左宗棠,李鸿章认为还得多提防些,曾国藩说他是当今第一奇人,难保哪天又会有别的妄想,得多注意点他的行踪才是。

这样想着,李鸿章想到应该去见一个人,只有这个人才能帮着他注意左宗棠的动向,并可以通过这个人,实施自己对左宗棠的牵制。

这个人便是袁保恒,朝廷新提升的户部左侍郎,左宗棠的帮办。

十一

袁保恒,字莜坞,河南项城人,进士出身,旋以翰林院侍讲学士补用。其父袁甲三,曾在李鸿章镇压捻军时,为淮北大营普通统领,无甚功劳,没有被启用,遂告病开缺在家。

李鸿章虽没有与袁保恒的父亲袁甲三有隶属关系,但最终捻军败北于河南、山西、陕西等地,是李鸿章的大功。所以,只能勉强扯上同是平捻的同僚。

李鸿章坐着绿呢大轿,来到碾子胡同里的袁家府第。

袁保恒一听家人通报,着实吓了一跳,像李鸿章这样的大人物,还是第一个来他府上。

袁保恒慌忙提着绸袍,小跑出门迎接。

李鸿章已进到了院子。

袁保恒嘴里连呼:“卑职不知是李中堂大驾光临,没有远迎,有罪,有罪。”就要行跪拜之礼。

李鸿章上前一步,忙扶起:“莜坞,见外了,不要造次,折杀少荃了。”

少荃是李鸿章的字。

袁保恒即抱双拳,打着哈哈:“李中堂亲临敝舍,求之不得,卑职受宠若惊呵。”

“莜坞何出此言?”李鸿章突然庄重地说:“高堂是少荃昔日平捻的同僚,虽不在一个战场,但是一个目标,都为朝廷出力,我来贵府畅谈,理所应当嘛。”

袁保恒见状,忙说:“中堂大人高抬,错爱家父及卑职了。快请进,请进。”

李鸿章做了个谦让的动作,随挽上袁保恒的左手,使袁保恒激动得两膝都软了,差点跪下来。

俩人一同进到屋里。

袁保恒唤下人上茶。请李鸿章高坐。

“中堂大人,敝舍狭小,望大人海涵。”

“又来了,再这样说,少荃就要走了。”李鸿章欠了欠身,做了个样子,给袁保恒看。

袁保恒慌忙上前按住:“大人见怪,见怪,卑职口贱,口贱。”

“这就对了,我们同为朝臣,一家人嘛,何必见外呢。”

袁保恒毕恭毕敬地点头,在李鸿章的示意下,坐了一边。

李鸿章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摆设,中堂挂一上山虎图,从山石底衬,至虎形、睛目之间似有唐寅之风,但若细瞧,虎额之上的“王”字飘飘浮浮,减了虎威,是绝对的仿制品。

也难怪,一个刚提升的左侍郎家里,不可能有江南怪才的真迹。李鸿章心想着,又看一边的屏风。

屏风之上绘的是郑板桥的墨竹图。这幅临摹就更不敢细看了,倒是两边题的五言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引起了李鸿章的话题。

“郑板桥爱竹如命,才落下千古绝句和流芳佳成,莜坞也喜爱竹?”

“哪里,哪里,我这是随便摆设的,我这是随便摆设的,只是个装饰,别无他用。”

“爱竹高雅,何必掩饰?”李鸿章故意把袁保恒往雅处引,“竹品性儒雅,满身青翠,宁折不弯,又节节相扣、相连,直线上升,为岁寒三友中之贵,它无松之高,无梅之媚,乃赏品中之雅物。木秀于林,竹丽于形,光洁清亮,如江南仕女,挺拔如江南秀士。爱竹者,皆才识过人,智慧超群,故莜坞乃恃才博慧之人,心性儒雅之高人。”

一席话,听得袁保恒心里那个适坦,比刚提升为户都左侍郎还要兴奋,更重要的是大学士,汉臣领班在评价他。这个附庸风雅的无知之徒快要醉了:

“中堂大人,百闻不如一见,卑职今听大人一言,对大人的才识和学问算是领教了,大人乃当今第一奇才、奇人,叫卑职一生一世也说不出这么高的话来。”袁保恒奉承着,想找出一些深奥的话来应对,无奈肚中无货,只好遗憾一回了。

“莜坞过奖了,少荃哪里是当今第一奇人、奇才。”李鸿章含而不露的说,“论当今第一人,是西北的左宗棠,这是恩师曾帅在世时说的,少荃也认同,左季高才识过人,智勇双全,今后成为你的上司,你就会亲眼目睹到的。”

袁保恒神色变了一下,随即恢复,说:“中堂大人过谦了。”这么一句,立马打住,他不敢妄加评说,这官场之中说东道西可是要吃亏的。袁保恒摸不着深浅,便顺着李鸿章的话,换了话题:“这次卑职去西北帮办粮草,托圣上的福,卑职可以锻炼锻炼,多学些东西。”

李鸿章说:“莜坞去西北,肯定会受些苦,但西北是你今后的基础。少荃只望你日后飞黄腾达,达官显贵时,别忘了少荃。”

袁保恒吃了一惊,李中堂何出此言?愣了愣,便说:“原来是中堂大人在暗地提携卑职,卑职祖上积了阴德,让卑职沾了中堂的光。”像发现了登山的云梯,袁保恒往上靠去。

“莜坞此言差矣,”李鸿章不动声色地说道,“那天皇太后问少荃,谁可为西北粮台,少荃想到了你,就保了。谁让你是袁甲三的儿子,和少荃有这一杆子呢。”

袁保恒一听,站起来要拜,被李鸿章扶住:“莜坞呀,你我算是世交,我今也给你交个底,西北赴任,非同一般。古语道‘时势造英雄’,如今时势在西北,你要好自为之。”

往下,李鸿章就不说了。

袁保恒再蠢,也能明白。于是,他感动得差点涕泪俱下,腿软得撑不住躯体了。

李鸿章看在眼里,心里喜极。

袁保恒便表达内心的真迹:“中堂大人,卑职有今日,全仗大人错爱,日后定当犬马相报。大人,卑职有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说看。”

“卑职——想拜大人为师!”

“这个,”李鸿章犹豫了一下,“暂时不妥,我刚保了你,你就拜在我的门下,难免叫人非议,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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