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可笑,朝廷却不这样认为,你位居显赫,手握重兵,且西北疆域辽阔,你已成了朝廷的大患。”

左宗棠想想也有道理,满清自开国以来,一直有猜忌汉臣谋反的先例。远的不说,就拿曾国藩来说,平息太平天国后,朝廷为消除隐患,逼曾国藩裁军。曾国藩稍有迟缓,朝廷使用卑劣阴险的伎俩,派官文到湘军中以查哥老会为名,历数湘军劣行,威逼曾国藩就范,忍痛裁掉了十五万湘军之十四万之多。

如今,左宗棠握有数万重兵在手,不也成了朝廷的隐患吗?

一想到这些,左宗棠对虞绍南的话认同了。便说:“绍南,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为保船局,你认为还应该做些什么,才能保住那三分呢?”

虞绍南说:“唯有你给曾国藩大人修书一封,让他给朝廷说情,才能保住那三分。”

左宗棠说:“给涤生写信不难,他定会相帮,但涤生办事,向来爱听他那个门生李鸿章的,李鸿章狡猾,别把船局保成他的,可就失算了。”

虞绍南说:“正因为曾帅有李鸿章这个弟子,我才想这船局能保住。李鸿章现任直隶总督,是太后和皇上跟前的红人,只要曾帅上书给朝廷,李鸿章绝对支持。只是这个喜爱洋务的李鸿章难保会将船局据为己有,他有帮曾帅办上海制造局的经验。”

“罢罢罢,”左宗棠说,“只要能保住福州船局,他李鸿章占去,也是朝廷的,是为国家造船的,我也心甘。这就给涤生写信。”

写给曾国藩的信寄走没几天,左宗棠忽接兵部发来的“六百里加急”。

“什么事这么急呀?”虞绍南闻讯过来问左宗棠。

左宗棠从大信套里边掏兵部咨文,边说:“兵部的咨文能有什么,这阵子除通报新疆告急军情外,还不是朝廷及各督府的通报之类,大惊小怪的。”

虞绍南说:“是六百里加急呀。”

咨文掏出,左宗棠只扫了一眼,便悲声叫道:“涤生去了!”

虞绍南抢过咨文,细细看了,如虚脱了般:“曾帅西去,大清失了一根顶梁柱呵!”

左宗棠已两眼含泪,傻呆了一般。过了半晌,才自言自语般道:“涤生兄,你走得早了。”

随即两行热泪流下。

曾国藩死于两江总督任上,左宗棠流着眼泪,面对东南,跪在地上,哽咽道:“涤生兄,你走好啊,你与弟有知遇之恩,虽结积怨,但弟有今日,仗你提携不小,弟凭一时冲动,几次伤你,你都不怪,你胸襟如海,言弟为当今第一号人物,弟不敢当。其实当今第一号人物,是兄也,知人之明,谋国之忠,弟愧不如呵!”

说完,行叩拜大礼,已泣不成声。

虞绍南也悲切地说道:“曾帅一生,精忠保国,清廉勤朴,才华横溢,是难得的将相人才,只因‘天津教案’轻听奸臣崇厚之言,名毁津门,给后人留下骂名,可惜呀,可惜!曾帅呀,我们还想请您老人家为福州船局担保,谁知您乘鹤西去……”

以湘军总统刘锦棠为首的万千湘勇,闻曾国藩归天,无不悲痛欲绝,他们大多都是当年曾国藩初办团练时的老人手,跟随曾国藩镇压太平天国,从此走上卫国尽忠的戎马生涯,与曾国藩的感情非同一般。左宗棠传令湘军各营军旗挂黑,为湘军创始人志哀三天。

其他蜀军、嵩武军等营也为之动容,纷纷赶到湘军大营,为曾帅归天,共同志哀。

左宗棠带人到湘军各营,看望众将士,他为曾国藩书得一联:“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遂与虞绍南、刘锦棠言道:“涤翁西去,不光是大清失去一柱栋梁,我等失去贤师良友,还有今后将失去一位相帮相护、德高望重、深明大议的有识之士呵!”

左宗棠此言,完全出自内心。自他和曾国藩相识、相知、相交至今,除过性格和处世上相悖而引起八年争论之外,两个相互之间的帮护,可谓世间少有。

自道光十九年那年冬天在长沙相识,几个才高八斗的有识之士在一起拜见即将进京赴任的曾国藩时,大家畅所欲言,大谈国事。左宗棠爱发表一些标新立异的观点,总是推翻曾国藩的论据。曾国藩说不过左宗棠,临别时,笑着留给左宗棠这样一句话:“季子自称高,仕不在朝,隐不在山,与人意见辄相左。”语中嵌着“左季高”三字。

左宗棠听后,也回了一句:

“藩臣当卫国,进不能退,退不能守,问你经济有何曾?”语中也嵌有“曾国藩”三字。

两人都有不服对方的意思。

但在咸丰二年,左宗棠在湖南巡抚做幕客,为镇压太平天国,湖南准备自办团练无人主帅时,左宗棠荐贤当时回乡守母丧的曾国藩出山,果然曾国藩从此东山再起,虽历经艰难万险,但位居相侯,足以留名千古。

左曾两人的交往堪称当世一绝,说来很有戏剧色彩。

曾国藩组建湘勇,声势浩大,却出师不利,首次与太平军交手惨败靖港后,曾投江自杀被救。左宗棠得知后,指着曾国藩的鼻子大骂:好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曾涤生,你大丈夫不做,偏要效法愚夫村妇。你去死吧,你死后,我左季高要鞭尸扬灰,想法阻止你入曾氏祖茔。”

曾国藩差点气绝而亡,手颤抖着抬不起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左宗棠见了,更加气愤,大声说道:“你曾涤生二十八岁就入翰苑,三十七岁授礼部侍郎衔,官居三品,诰封三代,荣誉至极,世人仰慕,皇恩天高地厚,现朝廷有难,委你办团练,平叛逆,偶受挫伤,便置皇上殷殷期望于不顾,视国家安危为身外之事,此为不忠;你将祖训书之于绅,发愤自励,并以此教诫子弟,曾氏上下视你为克家兴业的孝子贤孙,以你为荣,你懦弱无刚了此残生,孝在何处;你招募湘勇,一万子弟点拥入麾下,眼巴巴盼着你带他们攻城略地,克敌制胜,日后图个升官发财,光宗耀祖,你却全然不顾他们的今后,自图省去烦恼,弃之自去,你仁在哪里;众多有识之士,慕名投你门下,为你创大业出资出力,图的是你平天下,建盖世勋名,大家也好攀上高枝,青史留名,也不枉世上一扬,可你一走了之,留下残局,义在何方呢?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名,因你一死,算是背定了!”

曾国藩被左宗棠骂得羞红了脸,遂渐死心,立志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左宗棠见激将得法,便留下孙子的“善胜不败,善败不亡”这句话,走了。

后来,曾国藩重振雄风,一鼓作气攻下武昌,没忘记左宗棠,向朝廷保奏左宗棠一个知府衔、赏戴花翎。

左宗棠闻之,当即拒绝上任,他给曾国藩的信中写道:

吾乃山人,无非经纶之手,自入巡抚府,两次窃预保奏,过其所期。来示谓以蓝顶花翎尊武侯,大非相处之道。此次克复武昌,吾相距七百余里,未尝有一日汗马功劳,又未尝偶参帷幄计议,何以处己?何以服人?方望溪与友论出处,“天不欲废吾道,自有堂堂正正登进之阶,何必假史局以起?”此言极是,吾欲做官,则同州直隶亦官亦,必知府而后为官耶?且鄙人二十年来,所尝留心自信可称职者,唯督抚而已。以蓝顶尊武侯而压其纶巾,以花翎尊屯侯而褫其羽扇,既不当武侯之意,而令此武侯为讪笑。特辞之。

左宗棠的傲慢,非常人能比,但他自恃其才,把一个巡抚衙门的幕客,竟做到了“湖南只知左师爷,不知骆中丞的地步。”骆中丞即湖南巡抚骆秉章,他这个巡抚之所以能维持,全靠左宗棠给支撑着。许多事都由左宗棠做主,骆秉章为了省心,都同意左宗棠的主意,时间一长,至巡抚衙门办事的人,直接去找左宗棠,而不找骆中丞了。据说,有一天骆中丞在签押房里忽听衙门里三声炮响,惊问何故。下人去看了回来说:“左师爷正在拜发奏折。”骆中丞一听,连拜的是什么折子都不知晓。可见左宗棠在巡抚衙门的地位了。

但也有轻视左宗棠是个师爷的。

永州镇的总兵樊燮就不理左宗棠。有次他到巡抚衙门,见骆秉章和左过棠坐在一起,他只向骆中丞鞠躬请安,没有问候左师爷。骆中丞当场对樊燮说:“还有左师爷呢。”

樊燮打量了一下左宗棠,只说了句:“左师爷你也好。”

左宗棠冷眼相对,没吭气。他对樊燮这个总兵有些看不起,早就听说樊燮仗着和湖广总督官文有姻亲,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在永州干尽了坏事,就想治治他,便说道:“樊总兵,前几日,衙门接到永州一些百姓的告状信,说你霸占良家妇女,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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