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上连听完,气涌头顶,怒斥道:“丁春秋,你个没用的东西,竟干下这种事。”

丁春秋垂头低语:“小的该死,求大人饶了小的这次。”

“你明知该死,还要求饶?你还是亭字营营官,你丢的是什么人,丢的是湘军的人呵,你……”谭上连气得说不下去了。

丁春秋自知理亏,一听到“丢湘军的人”便一下子挺直了腰,不再发抖,随即对左宗棠打拱道:“左大人,小的自知犯了军规,死罪难逃,我今丢了湘军的人,死有余辜。我丁春秋也是条汉子,前后求饶数次,已愧对湘军弟兄,现请大人治小人死罪之前,我有几句话想对大人禀报。”

说完,丁春秋望着左宗棠。

左宗棠脸上冷着,心里已经降了些火气,他对丁春秋能幡然省悟,认识自己的罪行,有了些新的看法,便说:“讲吧。”

丁春秋打拱道:“大人,陇西地大物稀,土质太差,河流太少,又缺天雨,地高河低。开展军屯,虽是明智之举,但弊端颇多,垦荒数千,广种薄收,获益甚小不说,主要缺少耕牛,没有牛,我们可以用人力,但播种后,没有雨水,又浇不上水,虽说只种的是小麦、玉米,不像湘乡种稻米需要水多,但没有水源,恐怕靠天吃饭,能收回种子就不错了,收成根本不敢想。”

左宗棠一听,丁春秋的话有些道理。但租地给百姓,提取偿粮之举坏了军民子弟般的关系。他正色道:“丁春秋,你说的这些,本督已有耳闻,也目睹过一些情景,正在想法解决引水问题。但你坏本督规矩,租地给百姓,看似百姓获有盈利,其实已属剥削,其志不在恤民,不在济军,惟勒索取盈,以顾目前而已。预借籽种,不论旱涝,只管秋后数倍取偿,民不能堪,如弃耕避匿,则累系其家属,追呼迫索,坏了军与民的子弟关系,何谈为民平天下,为民安生活?你的举止,不光是坏了军规,还剥削了民众的人身利益。”

说到这里,左宗棠直视着丁春秋。

丁春秋不敢看左宗棠的目光,低着头说:“大人一席话,使小人省悟其中厉害,请大人定罪,小人死无怨言!”

左宗棠说:“念你省悟自责,又不失为一条汉子,但你是湘军营官,犯其大错,罪不可赦,死罪难逃。本督赏你自刎,不作游行示众。”

众统领大惊,以为大帅怒气已过,会避死罪的,却还下死罪,于心不忍,纷纷求起情来。

丁春秋见状,泪已涌了出来,却厉声道:“各位大人,不必为小人求情,小的该死,违犯军规,不死难以服众,小的又是湘军,难免别军有异议。”说完,静静地看着左宗棠,目光恳切,没有诡色。这就是湘军兵勇。

左宗棠心有点动了,避开丁春秋的目光,望着别处,却不言语。

众统领一见,忙跪下求道:“请大人开恩!”

这时,虞绍南对左宗棠深施一礼:“大人,绍南也为丁春秋求情。”一到议军事这类的大场面,虞绍南就很少直呼左宗棠为“季高”了,这点左宗棠曾给虞绍南说过,不要称他大人,虞绍南答应了。但有时还是要叫“大人”,一般是有求或者是生左宗棠气的时候,就直呼“大人”。

都力也在一旁说道:“请左大人开恩。”

左宗棠扫了众人一眼,没有吭声。

虞绍南上前一步,跪在了左宗棠面前:“大人,念丁春秋打仗英勇,跟随大人走南闯北,没有退缩,只在一时走了错道,请免其死罪!现新疆吃紧,大战在即,急需用人之时,请留其一命,日后立功赎罪!”

左宗棠抚着胡须,叹了口气,说:“众将都起来吧。”

众统领不起。

左宗棠对着虞绍南说:“绍南,起来吧,我答应诸位的请求。但丁春秋活罪难饶,撤其营官一职,杖责一百!”

过后,左宗棠命人对屯垦情况作了一次深入摸底,普遍问题是缺水。河西走廊水源极少,除远在北边的黄河外,还有疏勒河可以利用。

左宗棠对兴修水利很在行,他在以前的一次会试落第后,看淡了功名,却喜欢上了经世之学,整天研究舆地之学。从《天下郡国利病书》和《读史方舆纪要》上所载山川险要,兵国争雄的史实上考查出山、水的分布,疆域的沿革,并且绘了不少纸图。他的这些创举曾得到过林则徐的赞赏。

现在这些都用上了。但黄河和疏勒河都是河床太低,甘肃地势以黄土高原、山川为主,筑坝拦水,显然利用不上。

怎样叫水往高处走呢?左宗棠和虞绍南绞尽了脑汗也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一天,左宗棠突然对虞绍南说:“绍南,咱们能不能学湘阴老家,用水车车水?”

虞绍南说:“我还以为你想出什么好主意呢,原来是这个,我早就想到了,可找了几个木匠一问,他们不会做水车不说,连水车是个啥样,都没见过。”

“这倒难了。”左宗棠叹了口气。沉默了一阵,左宗棠拍着脑门道,“我看造水车不难办。”

“咋办?”

“给沈葆桢去封信,叫他在福建择几个老木匠,派到西北来造水车不就行了,福建也有水车的。”左宗棠说。

虞绍南而有难色地说:“叫葆桢办,行是行,可这路远也不好办呀。”

左宗棠说:“只有这样,没别的办法了,我这就给葆侦写信,顺便问一下船局的事。”

信写好发出后,过了两个月,沈葆桢果然派了十几个木匠来到西北,水车的事就这样解决了。

可是,新的问题也接踵而来。

沈葆桢叫木匠捎来一封信,这样写道:

季高兄,忽闻朝廷要停办船局,言船局糜赘太重,议予裁撤。如上不察,将船局查封,吾痛心至极,福州船厂自同治五年由兄促成至今,已成为当今第一大船厂,葆桢夙夜匪懈,殚精竭虑,信赏行罚,中外员工,协力同心,船局鼎盛,然要撤办,将前功尽弃,国家有海无防,鹊巢鸠居,异族之垂涎可虑也……

信从左宗棠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左宗棠痛心至极。

福州船局是左宗棠任闽浙总督时,致力筹办的一件大事。后西北吃紧,左宗棠奉旨调任陕甘总督,他把船局政要全交给了沈葆桢。

沈葆桢,字幼丹,福建侯官人,是林则徐的女婿。在镇压太平天国时,曾国藩推荐沈葆桢出任江西巡抚。后来,曾国藩对他控制,约束过严,遂与曾国藩互相参奏,两人结怨,他与左宗棠是至交好友,深得左宗棠的信赖。

现在船局要撤,等于抽左宗棠的筋,他疼痛难忍。

虞绍南将掉在地上的信捡起来一看,脸都白了:“此举太狠,朝廷糊涂呵!”

左宗棠脸色铁青,本来就胖的圆脸,现在看起来有点吓人。

“这是有人要斩你的尾巴呀,季高。”虞绍南说,“你到西北仍牵挂福州船局,想为国家造出坚船利炮,对付洋人侵扰,这没错呀。可有人挑唆朝廷,干糊涂事,这是谁呢?”

左宗棠回过头来,说:“不管是谁,我都要上奏朝廷,保住船局!”

“用什么保?葆桢信上已说得明白,你有什么理由说服朝廷?”

“你看我的。”左宗棠成竹在胸地说了一句,随唤亲兵都力备墨,他一气呵成一封奏稿。

奏稿上写道:

福建船局为治海域防夷人侵扰之举,乃国防大事,断不可少。若如言者所云,即行停止或查封,损失惨重,光用白银已三百余万两。目前已成之船,四艘已泊于乌江之上,五艘正在总装阶段,另有六艘正在建造之中。较之购雇,实为货半船倍,利莫大焉。何况洋工技匠已陆续辞去,华人已掌握造船技艺,更非千百万两白银所能比拟。臣于同治五年奏请试造轮船时,预陈非常之举,谤议易兴,事败垂成,公私两害,所虑在此。于私,虽百害臣所不计,于公,虽一害未敢妄为。船局实国家百年大计,振兴国强,窃以为未可一日稍怠也。兹幸得于钦承垂旬之余,稍申倦倦不尽之意,否则微臣虽矢以身家性命殉之,灾于国家奚所裨益?兴念及此,实可寒心。

虞绍南细细读了一遍奏稿,点着头说:“此奏疏上去,必当重看。船局保住了七分。”

“此话怎讲?”

“季高,查撤船局,看似有人谗言割你尾巴,其实,是冲着你进军新疆的大局来的。”虞绍南说道。

左宗棠说:“船局与进军新疆,风马牛不相及,是你多虑了。”

虞绍南说:“季高,你总督陕甘,建功西北,现在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奏请朝廷出兵新疆,朝廷至今不予降旨,已经说明朝野视你为炸弹,防上你了。”

“防我何用?”左宗棠不以为然,“怕我造反,简直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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