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听他这么说,便说道:“听你此话,是有所指吧?”

虞绍南说:“我还是为那个赵履祥叫屈呵。”

原来,赵履祥是留坝厅的县丞,为官不贪不占,清清贫贫,在民众中没有落下骂名,却叫左宗棠巡视时,给当场罢免了。

那次,左宗棠巡视留坝厅,看到到处是破败的民房,贫穷的民众。他看了留坝厅的土地,不算太劣,还荒了不少地,贫穷的民众中竟然还有兄弟俩人合娶一个妻子的。左宗棠大怒,去县衙见县丞。

留坝厅县丞赵履祥一听是总督到了,慌忙出来行大礼迎接。左宗棠一看这个赵县丞,心里就不悦。赵县丞一脸忠厚相,居然还穿着有补丁的官服。

左宗棠问赵履祥:“你为何这般寒酸?”

赵答:“本县贫穷,以俭朴为本,是下官的原则。”

左宗棠顿生反感,还俭朴呢,一个县丞穿着带补丁的官服,让民众兄弟俩人娶一个妻子,看来此人没有什么能力。

叫人一打听,果然乡丁反映,赵县丞长年累月如此,不抓不管,不贪也不占。

左宗棠又问赵履祥:“你为官清廉,也不想法施政,为什么这样?”

赵答:“为官清廉是做官之本,不设法施政,是不得罪民众。”

左宗棠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那么,你是个好官,老好人了?”

赵说:“这是我的为人根本。”

左宗棠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会儿才说:“赵履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说是有一个人世上不学坏,也不使好,一生平静,死后,到阎王爷那去报到,阎王爷让他下地狱,他不服,问阎王爷为何叫他下地狱,他应该上天堂才对。阎王爷说:‘你不好也不坏,枉在人世走了一遭,白浪费了一生光阴,就是罪过,因为你违背了人的善与恶的天性,是大罪,应该下地狱。’你觉得我讲的故事有没道理?”

赵履祥直愣愣地看左宗棠半天,才答:“我懂了,听凭大人处置。”

左宗棠说:“那么,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赵答:“我做人原则不能变!”

左宗棠气恼地说:“赵履祥,你等着罢官吧,我不能叫你这样顽固不化的人把一个留坝厅害了。”

赵履祥不气恼也不申辩。

过后,左宗棠参奏了赵履祥,更换了县丞。

这事在陕甘各州府掀起巨大波澜,大小官员纷纷上书总督衙门,说什么的都有,无非是说赵履祥为官清廉却没落个好下场,比起那些贪官污吏,一个没甚政绩的老实县丞,何罪之有?

左宗常推开案头的一大堆条陈,叫亲兵都力当废纸送到伙头军那里烧了。

虞绍南忙拦住怀抱条陈的都力,对左宗棠说:“季高呀,这样不好。”

左宗棠怒道:“有什么不好?一帮子糊涂官,竟来质问本督,没有一点脑子。”

虞绍南说:“赵履祥的事,是有些屈呵。”说着,感慨万端地叹了口气。

左宗棠更加气恼,对虞绍南说:“绍南,连你也想不通吗?从一开始,你就劝我别太绝,连你也犯糊涂了!对于赵履祥这样的行尸走肉,为官一任,不造福一方百姓,唯唯诺诺,自恃清廉,却不勤政,受害的是民众,是朝廷。你想想,他吃俸禄,置黎民百姓于贫穷、愚昧之中,这样的官员,能称职于父母吧?父母者,天降大任于斯,是为子民谋幸福,解决衣食住行,而不是置子民疾苦于不顾。只为自己的清名着想,这样的官其实最可恨。”

虞绍南不语,默默地站着。

左宗棠火气消了些,顿了顿,又说道:“老实、本分、安于现状,与世无争不是为官之本,这样的人只适合回家种他的一亩三分地。赵履祥的确有些屈,比起那些贪官来,他是委屈。但我绝不容忍他这样的人耽搁一方黎民百姓。至于那些为官不清,不廉者,本督也绝不轻饶,见一个杀一个,只要我还是总督,就容不得谁多吃多占,也容不得谁不勤施于政,当混混子。”

虞绍南听到这里,对都力挥挥手,叫他抱着条陈出去了。

左宗棠这才坐下,对虞绍南指了指椅子,示意他也坐下,接着说:“绍南呀,我这样做,是我的职责所在,你应当有同感。现在新疆落在列强手里,边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当务之急,是等朝廷降旨进军新疆,如果一旦那天来临,陕甘将是西征大军的后盾,偌大粮草要靠这里筹措,战事一紧,后方如果都是些赵履祥这样的草包,能有保障吗?”

虞绍南点点头:“季高此言依是,我只看眼前,惭愧呀。”

左宗棠哈哈一笑:“你那心思,当我不知?是怕坏了我的官名,连清廉的官也罢,日后留下骂我的把柄。”

虞绍南摇摇头,不置可否地一笑:“我只有为那个赵履祥叫屈的份儿。”

左宗棠说:“他屈什么?屈的应该是我等,后人肯定不会与我的这种做法苟同的。但为了黎民,为了即将西征的大军,留下骂名,又何妨呢。”

两人相视,突发大笑。

笑毕,左宗棠说:“绍南,现在开展军屯民屯,问题肯定不少,你我得多注意这方面的情况,尤其是军民之间的关系,重之又重,现在朝廷不明确西征的决策,驻军一久,难免与地方发生矛盾,屯垦的事一展开,唇齿相碰的事儿就多了。”

果然,时隔不久,河西走廊东起武威,西至张掖,有几个州县上书,告蜀军记名提督、副将徐占彪的劣行。

左宗棠看着一封封告状书,大怒,遂唤亲兵都力,请虞师爷来。

虞绍南忙赶来,见左宗棠一脸怒容,情知有要事,便不去点左宗棠的火,拿起他手头的文书翻看。

看毕,虞绍南脸也阴了:“这太不像话了。”

左宗棠怒气冲冲地说:“岂止这些,我敢说,三军之中徐占彪之流甚多,只是不知道罢了。绍南,徐占彪部夜入民宅,抢劫强奸,骚扰地方官府的事,一定要严加查办,这事由你去督办,徐占彪是刘典的部属,具体由刘典查明劣迹,严惩不贷。”

虞绍南领命,传令给陕甘军务帮办刘典。

刘典当即派人到武威、张掖去查徐占彪部的所作所为。

半个月后,事情查明,徐占彪部属十二个营,在驻武威时就向地方上勒索了不少财物,名为军饷欠发,要稳军心,就没有严明军纪,部属骚扰了不少黎民百姓。

张掖,是号称甘肃“金张掖,银武威”的膏腴之地,徐占彪部在驻张掖途经高台时,见到乌鲁木齐提督成禄。成禄不去乌鲁木齐上任,盘踞千里之外的金张掖,自认为是高明之举,就对徐占彪吹风,越往西走,越荒无人烟,不如在此地过几天好日子。

徐占彪本是个贪财之徒,只因打仗还算勇武,才居功提升,听成禄这么一说,鬼迷心窍,便对部下放松纪律,任其胡作非为,他睁只眼闭只眼,光顾贪占。

张掖地区民愤极大。刘典听其汇报后,大怒,将徐占彪副将一职罢免,又要参掉徐占彪的记名提督,报总督衙门,要将徐占彪及其营官斩首示众,以明军纪。

虞绍南到左宗棠跟前给徐占彪诸人求情。进军新疆,恶战在即,需大量能征善战之将士,可免其死罪,将功折罪。

左宗棠准请,徐占彪诸人感恩戴德,日后果然痛改前非,在收复新疆的战役中,立下功勋。

在处理徐占彪一事上,左宗常发现了更为恶劣的一个败类,即成禄。

左宗棠即派人前去高台,暗中调查成禄的所作所为。又对成禄这几年违背朝廷旨意,与朝廷周旋的卑劣行径的材料,作了整理。一整理,左宗棠发现,成禄这个满族旗人,可恶至极。

原来,在同治六年,朝廷命乌鲁木齐提督成禄进驻哈密,为驻在巴里坤的乌鲁木齐都统景廉规复乌鲁木齐办粮道。六七年来,成禄始终畏怯,以粮运不断,卸过关内镇道,滞留高台,摊捐入粮,擅作威福。

同治九年,阿古柏匪帮侵占了乌鲁木齐,新疆形势万分吃紧,朝廷严令成禄出关,增援督办新疆军务的景廉。成禄置若罔闻,视陕甘总督也为若有若无,不受节制。当时,左宗棠一心平战乱,也没多过问,成禄就滞留高台,在高台克扣军粮,截留景廉所部粮饷,使景廉也有了“有军无粮”的借口,滞步不前,置新疆安危于不顾。

左宗棠气愤至极,要拟本参成禄这个败类。

虞绍南闻之,急劝左宗棠:“季高,此事需慎之又慎,千万不要急躁。”

左宗常说:“难道他成禄的罪名还不够革职查办吗?”

“不是指这个,”虞绍南说,“成禄是旗人,自满清开国以来,汉臣都不愿和满臣过不去。你参他,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

左宗棠一听,火“腾”地蹿了起来:“旗人咋了?他视国家安危于不顾,抗命不前,已犯了大清戒律。何况,他克扣军粮,给景廉规复乌鲁木齐设下大碍,这样的人不参,实难平民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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