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自觉失态,忙换了一副表情,强做出一种平静的音调说:“绍南,你认为呢?”

虞绍南顿了顿,说:“我什么时候说服过你?”

左宗棠听后哈哈笑了几声。他的笑声虞绍南听了,心里更难受。

“这样吧,”虞绍南说,“这件事由我来办。”

左宗棠挥了挥手:“这算是我一生中最后的大事了,得亲自去选看。我们一起去吧。”

虞绍南叫上亲兵都力和几个亲兵营的兵勇,赶上一辆马车,来到肃州城边,一个叫“酸心”的棺材铺。

棺材铺老板见来了生意,忙上前招呼,一看是军爷,认为是来了大宗生意,忙招呼着把客人带到后院。

后院蓬屋下,放着两排黑漆棺材,老板用手抹着上面的尘土说:“几位军爷,这都是上等的红松木做的,是三寸厚的木料,保证永不腐朽。”

虞绍南上前用手指敲了敲棺盖,说:“你满口胡言,这明明是白杨,却冒充红松,至多也是个两寸半厚。”

老板一惊,一对眯缝眼眨了眨:“军爷,您老冤枉小人了,这的确是红松木,料厚三寸。只是这棺盖嘛,是两寸半的。”

虞绍南又敲了敲棺身,说:“不管是两寸半还是三寸,这料反正不是红松。”

“何以见得?”老板盯着虞绍南,问道。

虞绍南说:“红松是木中上品,敲击会发出脆音,而你的棺材是白杨木的,是钝音,你听。”

说着又敲了一下棺盖。果然声音木钝。

老板脸就红了,见碰上了行家,支支吾吾道:“军爷饶命,小人也只是管卖,不管做,我上人家的当了。”

虞绍南把眼一瞪:“快带我们去看上等棺木,别再耍手段了。”

老板答了声“是”,正要走,身后一个声音说道:

“军爷眼拙,所需上等棺木,眼前的便是。”

众人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老者站在那里。

棺材铺老板忙走过去,推着老者:“老叫花,你又来了,快走开,别胡言乱语,小心我打你。”

老者拨开老板的手说:“我说你白长一对狗眼,总看着我是个老叫花子,宝贝放在你眼前,你也会看成狗屎。”

老板大怒,挥手要打老者。

虞绍南制止住老板:“不要胡来,且听他说说看。”

老者瞪了老板一眼,走上前来,用手指敲了敲棺盖,说:“军爷有所不知,这便是上等红松木,只因长在天山深处,常年被积雪所困,故浸润了冰雪的精气,声单就不脆了,但经受了严寒日积月累的熏染,木质如瓷,做成棺木,入土不朽,是上上等棺木。”

一直没吭气的左宗棠,这时开口问:“真是天山上的红松?”

老者抚摸着一把雪白的胡须说:“果然。”

左宗棠一怔,问:“天山地处新疆腹地,贫瘠而固石,能长出这等松木?”

老者道:“全是传闻,天山乃神山,高处与天接合,凝天地之灵气,咏冰雪之韵律,生天下之奇才。”

“你怎知道?”

“老夫乃一生无目的流浪,走遍山川,没有我不知道的。”老者答道。

左宗棠打量了一下老者,只见他衣衫破烂,但无污迹,一头乱发白如雪丝,尤其是下巴上的胡须,白得纯净而轻盈,根本不像个要饭的叫花子。不由得心里暗叹,此人超尘拔俗,一定有些来头。

左宗棠回头看了眼虞绍南。

虞绍南也正望着他。

棺材铺老板却说:“别听他胡说,他是个要饭的无赖。走,我带你们去看上等的柏木、柳木棺材。”

说着,老板要带路去后面库房。

虞绍南一听有柳木的,心里一动,对左宗棠说:“季高,还有柳木的。”

左宗棠微微笑了笑说:“别急。”他心里明白,虞绍南深知他对柳木的特殊感情。他前半生住在柳庄,植柳不下万株,到了西北,总督陕甘,见西北荒地连绵,缺水少肥,他号召将士,广植柳树,仗打到哪里,就将柳树种到哪里,把那种不挑土质水劣的柳树种了一路。他喜爱柳树的生存能力,对柳树特别钟爱。

这时,老者说:“别听老板乱语,他根本不认得木料,只顾挣钱,以次充好。他哪里有什么柳木棺材,那些都是杨木罢了。油漆时,加多了瓷灰、夏布,看似胶粘美观,实质是下脚料。”

棺材铺老板要怒,被左宗棠打断:“请问老人家高姓大名?”

老者哈哈一笑:“他们叫我老叫花子。”

虞绍南说:“别自嘲了。”

老者说:“我就叫老叫花子,别无姓名,你们也叫我老叫花子吧。”

左宗棠抚须一笑:“老人家,人起名就是给人叫的,何必要隐忍呢。”

老者仰天一笑:“这位军爷好笑,像我这种人,有何需隐需忍?我生来多难,一生贫困,连吃饭都得伸手乞讨,还有什么事看不开呢。”

看来是碰上怪人了。左宗棠心想着,便有意问道:“老人家,依你之见,我这棺木,应该买那种好呢?”

老者抚须,道:“军爷此言差矣,以你之貌,非金丝楠木不居,你今日买棺,不是你来日的寿终之材。你买这棺只是为心,可你心未死,只是为公,与私无干。”

左宗棠吃了一惊,知是碰上奇人,心里思忖了一下,说:“何以见得?”

老者顿了顿,说:“天有五星,地有五行,天分星宿,地列山川,然气行于地,地丽于天,因行察气,以立人纪。以你之身,供其之心,即星也,星落天下,即心归身,你不是此地之躯,也不是此地之上的星,绝不会落在这里。”

左宗棠说:“那么,我这棺材,是买还是不买?”

老者答道:“买。但买是运,买也是不幸。”

“怎讲?”

“买则有用,买则惹祸。”

“最后呢?”

“最后,”老者说道,“用过躲祸,祸过运来,最后就没用了,只好给我这个老叫花寿终了。”

亲兵都力听着,大喝一声:“放肆!”

左宗棠忙止住都力:“不得无礼。”左宗棠对相命玄学不是太信,听老者一番言论,知道此人精通相术,一通天地玄学使他觉有趣,至于他说的是祸是运,他不太信,但凭着一番奇论怪谈,他对老人很感兴趣。于是,他说:“既然这样,我不妨多买一个棺材,送你留用。”

老者哈哈大笑:“多余。你的就是我的,等我用时,自然会去。”

左宗棠也哈哈笑了起来,叫过老板,吩咐:“就买院子里的吧。”

老者说声“最好”,自顾走了。

因为朝廷没有正式上谕,只命左宗棠督办新疆军务,在等待的时候,他以陕甘总督的身份下令各州府,利用平叛息宁之日,开始屯田。他还要求各路驻军就地屯田,以资军供,减少地方供给,也可积粮,为日后进军新疆备用。

屯田的想法得到州府官员们的称赞,却引起一些将士的非议,说什么军士是打仗的,不是种地的,自古军粮供应来自地方粮道,兵去屯田,减省了地方供给,成了什么?

左宗棠收到不少这类的上书后,召集了一次三军将领会议。他说:“屯政始于汉代,有军屯、民屯。汉武帝在西域屯田,宣帝时赵充国在边郡屯田,都使用驻军。建安元年,曹操在许下屯田,得谷百万斛,后推广到各州郡,由典农募民耕种,军民同屯,曹操的民屯不仅使曹魏强盛,也为日后统一全国奠定了雄厚的基础。一则使大批荒田得以开垦,二则又便于推广先进的耕作技术,获得高产。西北有大批荒田无人耕种,有的甚至几十里内外不见人烟,屯田条件这么优厚,我们也可以借此备些粮草,为进军新疆做些准备。也可以减轻些民众的负担,为国分忧。这是上等的好事,我们进驻西北,不光是为打仗,还要为西北的发展做些促进作用。”

众将领不语。

左宗棠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不愿放下架子,以为有战绩,可以居功自傲,对屯田不屑一顾,这就错了。我们都来自农家,父母兄妹还在家里耕种,不能忘了老本。一边屯田,一边练勇,这是目前的根本,回去后,照我说的做吧。”

众将领领命走了。

兵事刚过,陕甘还是个烂摊子,要整治比较难。各省督抚、地方官员许多施政都不合时宜,左宗棠每天能收到许多地方官员的条陈上书,大多都交给虞绍南处理。批文调停,把虞绍南忙得晕头转向。有天,虞绍南对左宗棠说:“季高,你心在新疆的军情上,干脆上个折子,把陕甘总督让给我算了,我每天行的是总督之事,却无总督之职,亏透了。”

左宗棠哈哈大笑:“只怕真把总督给了你,你早溜了,这责任一大堆呵。”

虞绍南也笑道:“这官真不好当,还得担风险,当好当坏都不一定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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