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你在嘲笑我,我听到了;我把我自己的见解告诉你;我过去曾指责这种沉思的状态,而今天,我要承认我很喜欢它。对于这一点,我只补充一句话:这种状态,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过。我不打算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替它做任何辩解。我没有说这种状态合乎理智,我只是说它是令人愉快的,它可以代替失去的幸福感,可以充实空虚的灵魂,使过去的生活获得新的意义。如果这样做会带来痛苦的话,那就不这样做好了,如果它不能给我们带来真正的快乐,欺骗我们的心,我们就更不要这样做了。我且问你:谁更崇尚美德,是爱讲大道理的哲学家,还是质朴的基督徒?在这个世界上,谁更感到幸福,是理智的哲人还是虔信的教徒?当我丧失了一切能力的时候,我还有进行思考或想象的必要吗?你曾经说过,人在醉时最快乐。咳!这种沉思的状态就是和喝醉了酒时一样的嘛。因此,要么就让我沉湎于这令人愉快的状态,否则就告诉我怎样做才更好。
我曾经批评过神秘主义者之追求精神恍惚的状态。如果这种状态使我们忘记我们应尽的义务,使我们耽于幻想而不愿过活跃的现实生活,使我们陷人槁木死灰的心境的话,我还要更加严厉地批评它;你认为我与那些心如槁木的人很相近,其实,我和你一样,与他们有很大的区别。
侍奉上帝,并不是让人成天跪在祈祷室里,这一点,我很清楚;所谓侍奉上帝,就是说要在世上尽上帝要求我们尽的义务,我们的所作所为要符合他为我们安排的命运,讨得他的欢心:
………………………………只要心诚;
尽自己的义务,就等于在祈祷上帝。
首先是做自己该做的事,然后,如有时间再去祈祷;这就是我给我自己定的规定。我根本不像你所指责的那样成天陷入沉思,而是把祈祷当作工间的休息。我不明白在我们所能得到的快乐中,我为什么不可以享受这最甜蜜的和最纯洁的快乐呢?
接到你的信以后,我认真反省,再三思考了你似乎十分讨厌的虔信的倾向在我心里产生的影响。到今天为止,我还没有发现,至少在此时此刻还没有发现任何令人担心的迹象证明我对宗教的信仰是过分的,对宗教的理解是错误的。
首先,我对宗教仪式就没有过多的兴趣,如果不去参加这些仪式,我也不会感到痛苦,如果在进行仪式的过程中有人来打扰我,我也不会不高兴。我不会因为参加宗教仪式就对正常的生活漫不经心,也不会对应该做的事情产生厌倦或烦躁的情绪。我之所以有时候要在我的小书房里祈祷,那是因为某种感情使我心绪不宁,如到别的地方去祈祷,反而会使我的情绪变得更糟;我在小书房里闭门静思,就易于恢复我的理智,使我的内心得到平静。如果我遇到了什么忧虑或痛苦的事情,我就把它们带到小书房里去思考。我把它们和一个伟大的目标相比较,它们就算不了什么,不值得我忧虑或痛苦了。想到上帝给我们的种种赐与,发现我自己竟被一些如此琐碎的事情弄得忧忧郁郁,以致忘记了上帝给我的巨大恩惠,我就感到羞愧。我并不经常这样静思,而且每次静思的时间也不长。当忧伤索绕心头不能自己时,在慈祥的上帝面前流些眼泪,我的心就立刻会得到宽慰。我的沉思从来不会给我带来痛苦和辛酸;我忏悔,但从来不惊慌。我对自己的错误感到惭愧,而不感到恐惧;我心中遗憾但从不后悔。我侍奉的上帝是仁慈的上帝,他像父亲一样;最使我感动的是他的善心。在我看来,他的善心比他的其他品质都更有益于人,因此,它是我时刻铭记在心的唯一的品质。善心的威力之大,使我惊奇不已,它普及于人的范围之广,使我赞叹不绝,它待人之公正……上帝是仁慈的和公正的,因此他造的人是柔弱的。有仇恨之心的上帝是恶人的上帝:我自己不怕他,我也不去求他去害别人。噢,和平的上帝,仁慈的上帝,我崇敬你!我非常清楚:我之有我,全是靠你。我希望你在对我进行最后审判时,我看见你仍然像平日与我的心交谈时的样子。
我不知道如何告诉你这些想法使我感到生活是多么美好,我的心是多么愉快。当我在书房里沉思之后走出来时,我顿时觉得心情轻松,精神愉快,一切痛苦都烟消云散,一切困惑也不复存在。世上再也没有什么难事和苦事,一切都变得很容易和顺利,在我看来,一切都是很光明的;我热情待人,于我无损,我更加爱我所喜爱的人,他们也觉得我更加可爱。我的心情好,我的丈夫也高兴。“虔信是灵魂的鸦片,”他对我说,“少量使用可使人愉快和兴奋,增强信心,但如用得过多,那就会使人麻醉,性情狂暴,甚至死亡。我希望你不要发展成这个样子。”
你看,我既不像你所希望的那样对“虔信的教徒”这个称号深恶痛绝,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对这个称号沾沾自喜。例如,我很不喜欢有人在外表上过分表现自己虔信,好像除了笃信宗教以外,其他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做似的。你说的那位居雍夫人,其实,她应该尽好她当家庭主妇的职责,以基督徒的方式教育她的孩子,把她的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不应该去写什么讲虔信宗教的书,不应该去和主教争辩,最后因为说了些谁也听不懂的梦话而被投入巴士底狱。我也不喜欢有些人用故弄玄虚的语言,给人们的头脑中灌满许多离奇的幻想,用虚情假意的世俗的爱去代替对上帝真正的爱;想用这样的语言来唤醒人们的心,那是不行的。一个人的心越是敏感和富于幻想,就越应该避免可能刺激他的心和幻想的事物;因为,一个人如果从来没有见过性器官,他怎么能理解对这种神秘物体的描述呢?一个正派的女人怎么能对她不敢瞧的东西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呢①?
①我认为这一点说得很有道理,无可辩驳,如果我在教会中稍有一点儿权力的话,我就要把《雅歌》从《圣经》中删掉,我很后悔我迟到现在才说这个话。——作者注。
最使我对神职人员敬而远之的,就是他们那种故作正经,对人冷漠无情的样子,就是他们那种狂妄自大,对谁也看不起的傲慢作风。即使他们放下架子去做一点儿好事,他们的那种神气样子也是叫人受不了的。他们对别人说同情话时的语气是那样的生硬,对别人的指责是那样的苛刻,对别人的施舍是那样的悭吝,对别人的热情是那样的令人难受,对别人的轻蔑态度是那样的凶狠,简直是如同仇恨,就连上流社会人士对人的冷漠无情也没有神职人员对人的怜悯同情那样粗野。他们借口爱上帝,便不爱任何人。他们彼此之间也互无感情。谁看到过虔信的教徒之间有真正的友谊?然而,他们愈脱离人,他们反而愈需要人。我们可以说他们是靠在人间行使权力而接近上帝的。
我厌恶一切恶习,所以我自然不会沾染上它们;万一我沾染了什么不良的习气,那也不是有意的,我希望我周围的朋友都了解我这句话不是无缘无故说的。我坦白地告诉你,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为我的丈夫的命运担忧,久而久之,使我的性情也随之有所改变。幸亏你做得对,把爱德华绅士的信及时寄给我,他信中的话和你信中的话,都说得很有道理,看了令人感到宽慰,完全消除了我的忧虑,并且还改变了我原来的看法。现在我明白,要一个不宽容的人不变成铁石心肠的人,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怎么能用温柔体贴的态度去对待我们厌恶的人呢?对罪人能行慈悲吗?爱他们,就等于恨上帝,因为是上帝在惩罚他们。想做好人吗?那就要对事不对人;千万不要去做只有魔鬼才干的事,不要悄悄把地狱的门给我们的同胞打开。唉!既然地狱是为犯错误的人而设的,谁能逃脱呢?
噢,我的朋友们,你们解除了我心中多大的忧虑啊!你们告诉我不能把错误看成罪行,从而使我摆脱了重重顾虑。我不再去研究那些我根本无法懂得的教理,我服从显而易见并令人折服的真理,服从使我不能不履行义务的具体的事实。对于其他一切,我就按你给沃尔玛先生的那封口信①上的话办。信教或是不信教,能由自己作主吗?不善于阐述道理,这能算罪过吗?不能;我们的良心虽无法了解事物的真象,但能告诉我们如何履行我们的义务;它不强要我们如何思考,但强迫我们去做应该做的事情;它虽不教我们如何阐述我们的理论,但能教导我们如何好好地行动。在上帝面前,我的丈夫在什么事情上做错了呢?是他不理睬上帝吗?不,是上帝把自己的脸遮住了嘛。他从来不惧怕真理,而是真理惧怕他嘛。他从来不自高自大,他从来不想用自己的思想去影响别人,如果别人的看法和他的看法不一致,他也毫不介意。他喜欢听我们的见解,他也希望他能采纳这些见解,但他做不到;我们抱有什么希望,想得到什么安慰,他一点也不了解。他行善,但不期待任何报偿。他比我们更正直,更没有私心。唉!他值得我们同情;他哪里有该受惩罚的过错呢?没有,没有;上帝要求于我们和奖励我们的,是心地善良和正直,是品行良好,为人诚实,并实践美德,这才是我们对上帝的真正崇拜;我的丈夫每天都做到了上帝要求我们做的事情。如果上帝以一个人的行为来判断其是否虔诚的话,那他一定会认为我的丈夫是一个好人。真正的基督徒是正直的人,真正不信教的人是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