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和你讨论世界的秩序以及构成世界的人类今后的趋势;关于这些超越人类智力的问题,我仅仅告诉你,人类只能就他所看到的事物推论他所看不见的东西;我们可以用各种各样的类比法来论证你似乎不甚赞成的这个大原理。理智本身,以及我们从上帝那里得到的最神圣的启示,都和这个看法相吻合。尽管上帝有巨大的能力,用不着采取什么简化其工作的办法,但他还是愿意通过最便利的途径达到目的,以免走不必要的弯路和产生无用的结果。在创造人类时,他已使人类具备一切为完成他赋予人类的使命所必需的能力,因此,我们若乞求他使我们具有行善的能力,就多此一举了。因为他已经给了我们明辨是非的理智、爱善的心①和选择的自由。这美好的资质是神的恩赐,由于我们都得到了这些恩赐,所以我们都应做到无愧于它们。
①圣普乐把意识看作是感觉,而不是判断,这种看法和哲学家的看法是相反的。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圣普乐是正确的。——作者注。
我听到了很多反对人类自由的说法,对这类胡乱的说法,我均嗤之以鼻,因为他们枉自向我论证我不是自由的,我内心深处的感觉,比他们的论据有力得多,足以把他们驳得体无完肤;不管我采取什么立场,不管我思考什么问题,我都十分清楚,是否改变立场,完全取决于我自己。他们的繁琐哲学之所以没有说服力,恰恰在于他们想论证的东西大多。他们既反对真理,也反对谎言;不管自由是否存在,他们都硬要用他们的那套哲学来证明自由不存在。按照他们这些人的说法,甚至连上帝也可能是不自由的,“自由”这个词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他们之所以显得洋洋得意,并不是因为他们解决了间题,而是因为他们以空想代替了问题。他们一开始就假设一切有智慧的生物完全是被动的,然而,从这个假设出发,推论出人是没有主观能动性的。他们的方法多么简便啊!如果他们以为他们的对手也是这样推理的话,他们就错了。我们不说我们是主动的和自由的,而说我们感觉到自己是主动的和自由的。我们不仅要他们给我们论证这种感觉是否会给我们造成错觉,而且还要论证它确实给我们造成了错觉①。德·克洛英主教说;物质和物体的表面虽无任何变化,但实际上也许已不存在;单用这句话就可以断定它们不存在吗?在这一点上,表面比实际更重要;我看问题比较简单。
①不仅仅限于这些问题。还须论证人的意志是否不受外界影响,如果受外界影响,究竟受的什么影响。——作者注。
我不相信上帝满足了人类的需要以后,还要给这个人而不给另一个人以特殊的帮助,因为滥用上帝给大家的帮助的人是不配受到上帝的特殊帮助的;而善于利用上帝帮助的人又不需要上帝的特殊帮助。认为上帝偏袒某一些人,这是对公正的上帝的侮辱。当有人说这种蛊惑人心的论点恰恰出自《圣经》的时候,我首要的任务难道不是为上帝恢复名誉吗?尽管我非常尊重《圣经》上的文字,但我更尊重它的作者;说《圣经》已被篡改或过于深奥,这倒没有什么,但如果说上帝不公正或怀有恶意,那可不行。圣保罗不愿听花瓶问陶瓷工人:“你为什么把我做成这个样子?”如果工人只要求花瓶具有他制作时所预期的功能,圣保罗的不满不算过分,但是,如果工人指责花瓶不具备当初制作时所没有设想的功能,花瓶当然有理由质问工人“你为什么把我做成这个样子呢?”
是不是因此就可以说祈祷毫无用处呢?但愿上帝不要使我失去这一能帮助我克服弱点的手段!所有一切能使我们接近上帝的精神活动,都能使我们超越自我;我们祈求上帝帮助,我们就会得到上帝的帮助。并不是上帝改变我们,而是我们向上帝接近时,我们自己改变自己①。凡是可以向上帝提出的要求,我们都能自己解决;正如你所说过的,人们承认自己的柔弱却等于增加了自己的力量。但是,如果过分依赖祈祷,变成一个神秘主义者,我们固然是接近了上帝,但自己也就变得无所作为了。因为,凡事寻求上帝的恩赐,我们就不运用自己的理智。得了上天的一项赠与,就必然会损失另一项赠与;处处要依赖他来启发我们,我们就会闲置他给与我们的智慧。我们有什么权利强求上帝创造奇迹呢?
①我们这位风流的哲学家在仿效阿贝拉的行为后,似乎还想采纳他的理论。他们对祈祷的看法有许多共同之处。许多人把他们的看法视为耶说,这些人宁肯走入歧途,也不愿有错误的行为。我可不这样认为。犯错误是小缺点,而走入歧途则是严重的问题。我认为,我在这里讲的,和我在前面针对错误的道德教条的危害性发表的意见,并不矛盾。不过,应该留些问题,让读者去考虑、——作者注。
你知道,任何好事做过了头,就会成为坏事;信教信过了头,就会变为狂热。你对宗教的信仰太纯洁,所以不会发展到疯狂的程度;不过,使人走人歧途的过分行为总是开始在前的,所以你应该对这一阶段加以注意。我经常听你责怪苦行主义者的精神恍惚;你知道这种现象是怎么产生的吗?这是因为他们祈祷的时间之长,超出了人的忍受力,因此他们神志不清醒;想象力活跃,产生幻觉,他们就以为是受到神灵的启示,变成了先知;其实他们的理性和智慧均已失去,陷入了精神狂乱的状态。你把自己经常关在房间里,冥思静想,没完没了地祈祷;你还没有见过虔信派教徒①是什么样子,你就去读他们的书。我从来不责备你喜欢看善良的费纳隆的书,但你对他的门徒写的书持何看法呢?你看穆拉的书,我也看他的书,但我看的是他的《关于英国人和法国人的通信》,而你却去看他的《神授的本能》,你看他是怎样的结局,你就会为这位哲人的误入迷途感到叹息,同时也想想你自己。虔诚的女人,虔诚的基督徒,难道你想成为一个假装虔诚的教徒吗?
①一种疯子似的人,狂热的基督徒,只知道死板地按《福音书》上的字面意思行事。他们有点儿像当今英国的卫理会教徒,德国的摩拉维亚派教徒,法国的冉森派教徒。只是后面提到的这几派教徒还缺乏主人气概,不像他们的敌人那样狠,那样排斥异己。——作者注。
敬爱的朋友,我像一个孩子似地乖乖地听你的意见,但我要像一个父亲似的对你恳切地提出我对事物的见解。为了实践美德,我们不但没有因此就断了联系,反而使我们的关系紧密得不可拆散。我们既履行了道德上的义务,又获得了友谊的权利。我们有共同的教训,也有指引我们前进的共同的利益。我们的心共同向往的,我们的目光共同寻求的,无一样不是使我们一起达到更高境界的光荣的事物;我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人的进步都有利于另一个人。不过,虽说我们事事共同商量,但不能共同作决定,作决定的权利属于你在一个人。噢,我的命运是掌握在你手里的,因此,现在仍然应该由你作出决定。请你把这些话加以考虑之后,把你的意见告诉我。不管你命令我做什么,我都服从;我至少要做到值得你不断给我以指导。即使我今后再也看不到你,你也依然在我身边,时时指导我的行动。即使你不让我担任你的孩子的老师,你也不会使我失去我从你身上学到的美德;它们是你的灵魂的结晶,我的灵魂得到它们以后,什么力量也不能把它们夺走了。朱莉,不要和我转弯抹角,请直截了当地把你的意见告诉我。现在,我已经向你讲了我的感受和想法,请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你也知道,我的命运和我的挚友的命运是多么紧密地连在一起。这件事我没有和他商量,我这封信和你的信也没有给他看。如果他知道你不同意他的计划,更确切地说,不同意你丈夫的计划,他自己也不会同意的。我这样做,并不是对你的顾虑有意见,而只是认为,你在作出最后决定之前,最好是让他知道。在这期间,我会找一些他肯定能接受的理由,推迟我们的行期。就我来说,我是宁肯永远不见你,也不愿意仅仅为了向你道一声永别而来看你。但是,如果让我像外人那样在你家生活,则是对我的侮辱,我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