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让我们把这些很难弄清楚的问题放在一边,集中精力谈我们所观察到的情况。它告诉我们说,有些人的性格几乎在出生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有些儿童,我们看他们在乳母怀中吃奶的情况,就可推知他们的性格。这样的儿童属于另外一种类型,他们从出生的时候起就可开始培养了。至于那些性格的表现不那么快显露出来的儿童,如果在没有弄清楚他们的天资之前就进行培养的话,那等于是在糟踏大自然创造的财产,给儿童带来更多的害处。你的老师柏拉图不是说过吗:即使我们用尽所有的化学方法,我们从一种混合物中分离出来的黄金,也只能是它含有多少,我们才能分离出多少;同样,即使我们运用我们的全部知识和哲学方法,我们从一个人的心灵中培养出来的才智,也只能是大自然在他心灵中存放多少,我们才能培养出多少。就我们的感情和我们的思想来说,柏拉图的话说得不对,不过,就我们希望能培养的才能来说,柏拉图的话是对的。要改变人的内心,要改变人的性格,就要改变产生这种性格的气质。你可曾听人说过一个脾气急躁的人会变得很冷静吗?一个做事有条不紊的头脑冷静的人能变成充满幻想的人吗?我认为,把一个棕色头发的人变成金黄色头发的人,把一个傻子变成聪明人,那是容易的,然而,要把各种不同才能的人按照一个共同的模式重新塑造,那是办不到的。你可以管束他们,但不能改变他们;你可以不让他们表现出他们的真面目,但你不能使他们变为另外一种人。他们在平常的生活中即使能以伪装的面目出现,但你将发现,在遇到重大的事情时,他们又将恢复他们原来的面貌,而且将更加淋漓尽致地表现他们是怎样一种人。再说一次,要想改变人的性格和扭曲人的天性,那是不可能的;相反,最好是,它能如何发展,就让它如何发展,对它加以培养,不让它退化。只有这样,才能使一个人尽量发展他的才智,大自然的目的才能通过教育最终在他身上得到实现。不过,在培养一个人的性格以前,应当先对它进行研究,耐心地观察它如何表现,向它提供表现的机会;宁肯什么事也不做,也千万不可做对它有害的事情。对有些有天才的人,应当给他们添上翅膀,而对另外一些有天才的人,则应给他们加上羁绊;有的应当加以鼓励,有的则应当加以约束;有的需要给以夸赞,有的则需要施加威吓;有时候需要多加启发,有时候则应使之少知道一些事情。有些人生来就是适合于做大学问的,有些人如果能识字念书反倒是对他大有害处。我们应当耐心等待理智的第一道火花;正是通过第一道火花,观察人的性格,弄清它到底是什么类型,从而对它进行培养,因此,在具有理智以前,人是无法接受什么真正的教育的。
“你对朱莉的意见表示反对,我不知道你发现她说的道理哪些地方不对。就我来说,我认为它们是完全正确的。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就具有一种性格、一种天才和特有的才能。命中注定过乡村简朴生活的人,用不着发挥他们的才能就可生活得很美好;宛如不许开采的瓦勒的金矿一样,他们的才能被埋没了。但在社会生活中,需要动脑筋的时候多,需要用体力的时候少,无论对人对己都要尽到最大的努力,因此,应当让一个人尽量发挥大自然赋予他的才能,指引他向最有前途的方向走去,尤其要用有助于他们的倾向的发展的事物培养他们。就身居乡村的人来说,他们接触到的是他们的同类,每个人看别人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照人家的样子做,按习惯办事,使用大家都共有的那一部分才能就可以了。但身居城市的人,不仅要注意自己,而且要注意所有的人,因此应当教他一些可以用来胜过他人的东酉,大自然让他走多远,我们就让他走多远,使他成为人类当中最伟大的人,如果他有成为伟大人物的资质的话。对这两种人的做法,并不互相矛盾,所以在他们幼年时候都可以采用。不必对农村的儿童进行教育,因为他们用不着受什么教育;也不必对城里的儿童进行教育,因为你还不知道他适合于受什么教育;总之,在儿童的理智未开始活动以前,应当尽量让身体成长,然后才是对他进行教育的时候。”
“我认为你讲的这些方法都对,”我说道,“不过,我发现其中有一个缺点,对你所讲的方法带来的好处大有损害;这个缺点是:让孩子们养成本来可以用好习惯防止的千百种坏习惯。你看那些没有人管的儿童,他们看见别人做坏事,他们也学着做坏事,因为做坏事的榜样容易学,而做好事的榜样他们却不学,因为好事做起来要花力气。他们已经习惯于要什么就有什么;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变得性情执拗,顶撞大人,一点也不听话,谁也管不了……”“看来,”德·沃尔玛先生说道,“你在我们的孩子身上看到了相反的情形,这一点,正是引起我们有这一番谈话的原因。”“我承认这一点,”我说道,“使我感到惊奇的,正是这一点。为了使孩子们听话,她采取了哪些办法呢?她从什么地方着手呢?她用什么东西来代替纪律的桎梏呢?”“用一个很结实的枷锁,”他马上接着说道,“用生活的需要来代替纪律的约束。不过,在向你详细讲述她的做法以前,她将先向你更明确地阐述她的观点。”于是,他请她向我说明她的做法;稍稍休息一会儿以后,她就开始向我讲了;我把她讲的话记录如下;
“亲爱的朋友,这两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长得很好!我并不认为我们将像德·沃尔玛先生所说的那样,要花那么多的心血。尽管他说的都有道理,但我怀疑,一个脾气坏的孩子,我们能把他的脾气变好,我并不相信任何人的天性都可以向好的方面转变,不过,由于我深信他的方法是好的,所以在家庭的管理方面,我尽量使我的做法和他的做法相配合。我的第一个希望是:我不生坏孩子;第二个希望是:在他们的父亲的指导下,我把上帝赐给我的孩子抚养好,以便他们将来长得像他们的父亲。为此,我尽量按他给我规定的方法去做,只不过不像哲学家那样冷漠,多给他们一点母爱,使孩子们时时都很快乐。这是我作母亲的人的心中的第一个心愿。我每天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实现这个愿望。当我第一次把我的大儿子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在心里想:拿寿命活得比较长的人来说,童年的光阴几乎占了他一生四分之一的时间,而能活满余下的四分之三时间的人是很少的,因此,如果为了保证这四分之三的时间的幸福,就不让孩子过好第一个四分之一的时间,这种做法虽说是出于谨慎,但是是很残酷的,何况那四分之三的时间也许还活不满呢。我认为,在儿童幼小的时候,大自然有许许多多的办法约束他;如果在大自然的约束之外,我们再任意剥夺他不仅极其有限而且不可能滥用的自由,那就太不合情理了。因此我决定尽量少管他,让他使用他的那一点点儿力量,尽量不妨碍他的天性的活动。我这样做法,有两个大好处:一个好处是,使他正在成长的心灵不受谎言、虚荣、忿怒、嫉妒,一句话,由于管得过多而产生的种种恶习的浸染,而有些人则不然,他们为了让儿童接他们的要求去做,反而利用这些恶习去熏染儿童。另一个好处是,让他不断地自由活动,增强他的体质。现在,他已经能像农民那样光着头在烈日下或在寒风中奔跑,他跑得气喘嘘嘘,满身是汗,也不在乎;他像农民那样不怕风吹,身体长得很结实,生活得快乐。这样做,才真正是为他日后长大成人着想,使他能应付一个人可能遇到的种种意外事件。我担心那种害死人的胆怯心理使一个儿童变得很柔弱和娇嫩,受到没完没了的束缚的折磨;我绝不管得过多,绝不处处提防,把他限制得死死的,最后让他一辈子没有应付不可避免的危险的能力;我绝不为了使他一时不遇危险,使他小时候不患伤风感冒,反而让他长大后死于胸部的炎症,死于胸膜炎或死于中暑。
“那些放任自流的儿童之所以有你所说的那些缺点,其原因是,他们不仅不满足于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而且还要别人也按照他们的意志行事。这种情况,是由于母亲的过分纵容造成的;这样的母亲,人们只有完全按照她们的孩子的无理要求去做,她们才感到高兴。我的朋友,我感到庆幸的是,你在我家中的人当中,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觉得我独断专行,即使是最低级的仆人也没有这种感觉;你也没有见过我听人家说我孩子的恭维话,我就暗暗高兴。我在这件事情上,走的是一条可靠的新路子,使一个孩子既能享受自由,又表现得很文静,能体贴他人,听大人的话。我们做到这一点的办法,也很简单,那就是:使他认识到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