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默不语地思考这些问题很久以后,我打破沉默,把我的想法告诉她。“我认为,”我对她说道,“上天以孩子们的良好性情来奖励作母亲的人的德行,但良好的性情是需要经过培养才有的,从他们出生之时起,就应当开始对他们进行教育。在他们还没有任何必须去掉的缺点以前,就早早地培养他们,岂不是更好吗?如果你从他们童年时候就放任自流,那要等到他们长到多大年纪才听话呢?即使你什么都不教他们,你至少应当教他们听你的话。”她问我:“你发现过他们不听我的话吗?”“这,很难发现,因为你什么都不叫他们做嘛。”她一边笑,一边看了她的丈夫一眼;接着,她拉着我的手,把我带进一个我们三人谈话不被孩子们听见的小房间。
在这个小房间里,她不慌不忙地向我讲她教育孩子的方法,说她表面上漠不关心,实际上凡是母亲该管孩子的地方,她都非常细心地管到了。“在早期的儿童教育方面,”她对我说道,“我和你的看法一直是一样的。在我怀第一胎的时候,对于我即将承担的义务和要做的工作,我感到害怕,因此常常怀着不安的心情和德·沃尔玛先生谈这个间题。他这位知识渊博的人,既有父爱又有哲学家的冷静的头脑,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哪里还有比他更好的导师呢?他尽到了他的责任,而且还超过了我的预期;他消除了我的忧虑,并告诉我如何少费力气又能取得更大的成效。他使我认识到,首要的教育,被所有的人都忘记了的教育①,是首先要使孩子能接受的教育。所有那些自以为很聪明的父母,都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他们以为他们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懂道理的;在孩子还不会说话以前,他们就像对大人说话那样对孩子说话。人们想用理智来作为教育孩子的工具。而正确的做法应当是:用其他的工具来培养理智。在人们所受的各种教育中,孩子受得最晚的和最难的,正是理性教育。如果在他们幼年时候就对他们讲一种他们根本听不懂的语言,那就会使他们养成一些坏习惯:爱玩弄字眼,爱对他人说空话,爱打断别人的讲话,自己认为自己同老师一样的高明,凡事总爱争辩,总不服气;所有一切你想用合理的动机叫他们去做的事情,今后都只能以恐惧或虚荣的动机叫他们去做了。
①洛克,那位贤明的洛克,他本人就忘记了这种教育。他在人们可以要求孩子做到的事情方面发表的意见,远远超过了为达到这个目的而应当做的事情。——作者注。
“这样培养的孩子,无论你多么耐心,最终都会被他弄得厌烦不堪的;孩子们没完没了地纠缠,乃是作父母的人自己使孩子们养成这种坏毛病的,结果被弄得筋疲力尽,心里十分烦躁,再也忍受不了孩子们制造的麻烦,只好把他们远远地打发开,交给老师去管,指望老师比作父亲的人更耐心,更脾气好。
“大自然希望儿童在成人以前,要像儿童的样子。如果我们打乱了这个次序,我们就会造成一些早熟的果实;它们长得既不丰满,也不甜美,而且还很快就会腐烂。我们将造成一些年纪轻轻的博士和老态龙钟的儿童。儿童是有他们独特的看法、想法和感情的,如果想用我们的看法、想法和感情去代替他们的看法、想法和感情,那简直是最愚蠢的事情。我宁愿让一个孩子到十岁的时候长得身高五尺,而不愿他有什么判断的能力。
“理智应在几年之后才开始训练,这时候,身体已经长得相当结实了。因此,大自然的意思是:先让身体强健,然后才开发智力。儿童总是经常活动不停的;在他们那种年龄,他们是很不愿意停下来休息和思考的。老坐在那里专心用功,是有碍于他们身心的成长的;他们的心和他们的身体不能忍受束缚。成天关在一个小房里念书,他们的精力将消耗得干干净净;他们将变得体弱多病,非常娇嫩,心思迟钝而不明白事理:他们的心灵将终生吃身体衰弱之苦。
“过早地教育孩子,即使有助于培养他们的判断力,但同时也给他们带来损害,而且还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不加区别地对他们实行这种教育,便不能做到针对每个儿童的天赋因才施教。除了体格是大家都共有的以外,每个人在出生之时还带来了他特有的气质;人的天才和性格,就是由他特有的气质决定的。人的气质既不能加以改变,也不能加以束缚,而只能对它进行培养,使之完善。”德·沃尔玛先生认为,人的性格本身是良好的。“人的天性都不错①,”他说道,“归咎于天性的种种罪过,都是由人们所受的不良教育造成的。一个恶人,其习性如果得到良好的引导,也可做出大好事,这种事例不是没有的。从某一个侧面看一个虚有其表的人,也可看出他有可用之才,这种事例也是有的,正如把奇形怪状的图像放在适当的地方观看,也会觉得它们是好看的,图像的比例是很匀称的。宇宙万物都归向于善。每个人在良好的社会秩序中都有他一定的位置,问题在于如何找到这个位置,而又不打乱社会的秩序。在孩子摇篮时期,采取的教育方法,如果一成不变地进行下去,而不随人的才智的变化而变化,其结果将如何呢?如果给大多数孩子的教育都是有害的和不适当的,如果不让他们受适合于他们的教育,如果从各个方面阻碍他们天性的发展,如果急于想使他们能表现华而不实的聪明而牺牲他们的大智慧,如果不加区别地让不同禀赋的孩子都受同样的教育,其结果,尽管能培养出一些孩子,但同时也将贻误一些孩子;人们花了许多心血之后,反而扼杀了儿童的天赋;在他们身上昙花一现的天才的火花不久就完全熄灭,而被破坏了的天性就再也恢复不过来,最后落得不仅白花了许多力气,而且使那些小神童既无强壮的身体,又无美好的德行,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百无一能,没有用处的人。
①这个如此透彻的道理,由德·沃尔玛先生说出来,使我大吃一惊;读者不久就可看出是什么原因。——作者注。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我对朱莉说道,“不过,你自己曾经说过,培养每个人的天资和才能,这无论是对他本人的幸福还是对全社会的利益,总是有好处的洞此,我很难把你所说的这些道理同你自己的看法一致起来。先塑造一个有理智的人和诚实的人的完美的典型,然后经过教育以后,把每一个儿童和这个典型加以比较,鼓励这个,约束那个,克制其欲望,增进其理智,匡正其天性,这样做,不是好得多吗?……”“匡正其天性!”沃尔玛打断我的话说,“这句话说得很好,不过,在实践这句话以前,你必须先对朱莉刚才向你讲的那些道理表明你的看法。”
我觉得,最好是干脆利落地回答说我不赞成她的意见,我决定这样回答她;“你经常说,人与人之间在才智和天分上的差别,是大自然造成的,这个道理是不言自明的,因为,人的才智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人的才智的多寡不相等,而大自然之所以使人的才智的多寡不相等,是因为它有偏向,赐给某些人的灵敏的感觉,博闻强记的能力和专心致志的注意力,比赐给另外一些人多。不过,就感觉和记忆力来说,经验证明,它们的广度和完善的程度,并不是衡量人的才智的尺度;而专心致志的注意力,则完全视刺激我们的欲望的力量的大小而定。经验证明,所有的人天生就是容易受欲望的影响的,当欲望的影响相当强烈时,人的注意力就会首先贯注于欲望的满足。
“如果人与人之间的才智上的差别,不是大自然造成的,而是教育的结果的话,也就是说,是由于各种观念的影响的结果,是由于我们从童年时候起所见到的事物和所处的环境以及得到的印象使我们产生的思想决定的,那么,为了培养我们认为有天分的儿童,我们不仅不能等待,反而应当早日通过适合于他们的教育使他们具有人们所希望的才智。”
对于我说的这一番话,他回答说,当他不能解释他所看到的事物时,他不会因此就否认他所看到的事物是真实的。“你看,”他对我说,“院子里的那两条狗,它们是同一胎生的,他们吃同样的食物,受同样的待遇;它们从来没有彼此离开过。然而两条狗中,有一条很活泼,很聪明,见人就摇尾巴,而另一条则很笨,脾气凶恶,无论教它做什么,它都学不会。只因它们的禀性不同,所以它们的个性便有所差异;同样,人的才智之所以有差别,唯一的原因是因为人的内在素质不同。其他方面都是相似的……”“相似吗?”我打断他的话说,“差别很大嘛!有许许多多的小事情,对这个人起作用,而对另一个人则不起作用。有许多环境对人的影响大不一样,这一点,你并未发现!”“好!”他接着说,“你这番话,是星相学家的说法。当我们问星相学家:为什么在同一个星座下出生的两个人的命运竟完全不同,他们避而不谈这一点。他们说:星辰的移动是很快的,一个人的星宿和另一个人的星宿相距很远,因此,你发现,两个人出生的时刻尽管都是在同一个时刻,那也会出现两个人的命运完全不同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