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风的攻击是曲线形的,应该预计到它会突然转向。如果在第二道防波堤的栅栏造好以前,转变为东风,那危险就大了。暴风雨冲进岩礁间的小道以后,一切便全完了。

暴风雨越来越猛烈。所有的暴风雨都是接连不断而来的。它的威力在这儿,它的弱点也在这儿。因为是狂怒,它就使人的智慧有发挥的机会,人可以进行自卫,但是压下来的是怎样凶猛的力量啊!没有什么能比它更可怕了。不展缓,不中断,不停顿,不喘一口气。在这种对无穷无尽的力量的挥霍当中有无法形容的卑怯。人们会感觉到“无限”的肺在呼吸。

无边无际的整个空间喧闹地向多佛尔礁冲来,听得见无数的声音。是谁在这样大喊大叫?在那儿的是古代的使人丧魂落魄的恐怖。不时地好似有人在说话,就像谁在发号施令一样。接着,是嘈杂声,军号声,奇怪的抖动声,还有水手们叫做“大西洋的呼喊”的威严的大吼声。不定形的和不可捉摸的螺旋形的风呼啸着,同时卷动波浪。在这样的旋转下,海浪变成铁饼那样,给掷到岩礁上,就像看不见的竞技者掷巨大的圆铁片一样。惊涛骇浪撞到任何岩石上都撞得粉碎,如同散乱的头发。上面是湍流,下面是泡沫。然后轰鸣声越加响了。任何人或野兽的嘈杂声都不能和混合着大海的崩裂声的喧闹声相比。乌云发出炮声,冰雹像机枪扫射一样,波涛向天空翻滚。有些地方仿佛一切都静止不动,而在另外一些地方风速却每秒钟二十多阿兹。一望无际的大海是白茫茫一片。在天边全是十里路长的肥皂水。火的门打开了。一些云好像被另一些云烧着了,在一堆堆如同火炭的红云上面,它们和烟一样。一些飘动的形状彼此碰撞,彼此混合,彼此使对方变样。难以计量的水流淌着。人们能听到在天空中有些小队士兵相互开火。在黑暗的穹顶当中,有一种翻倒了的大背筐,从里面杂乱地掉出龙卷风,冰雹,乌云,紫红色,磷光,黑夜,亮光,雷电,这个无底的东西这样接连地弯身真是太可怕了!

吉里雅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在低着头干活。第二道栅栏开始高起来。每响一声雷,他就敲一锤来回答。在这样混乱的闹声中也能听得见这种有节奏的声音。他光着头。一阵狂风早把他的苦役犯帽吹走了。

他像火烧喉咙一样的口渴。他也许在发烧。在他四周岩礁的窟窿里已经积起了雨水。他不时地用手心舀点水喝。接着,他甚至不看一看暴风雨怎样了,又干起活来。

片刻时间可能决定全局。他知道如果不能及时完成他的防波堤,会有什么结果等待着他。何必要浪费时间去看走近的死神的脸呢?

他周围的骚乱好像一个在沸腾的锅炉。处处是爆裂声和喧闹声。雷电不时地仿佛从楼梯上下来一样。电光接连撞击岩礁上的一些同样的地方,或许那儿是闪长岩脉。有些冰雹大得像拳头。吉里雅特不得不抖动他的粗布短上装的皱褶。连他的口袋里也全是冰雹。

暴风雨现在在西面,敲打着两座多佛尔礁的小坝,但是吉里雅特对这个小坝很有信心,他的信心是有根据的。这个小坝用“杜兰德号”很大的一部分船头做成,能够灵活地经受波浪的冲击。弹力是一种抵抗力。斯蒂芬森①的计算证实,一捆大小适当、给嵌进灰缝、用某种方式系牢的木头,抵挡本身有弹力的海浪,是比砖石砌的防波堤还要牢固的障碍物。多佛尔礁的小坝完全具备了这些条件。此外,它是系得那样巧妙,波浪打在上面,好像敲钉子的铁锤,越打越使它坚固,更紧地靠在岩礁上。要摧毁它,只有推倒两座多佛尔礁才行。狂风事实上只能将一些浪花吹过障碍物,吹到小帆船身上。在这一面,多亏小坝,暴风雨刚想肆虐就丧失威力了。吉里雅特将背转向这个热闹的场面。他很放心地感觉到狂怒的风雨就在他身后,因为它没用了。

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团团浪花,好像羊毛似的。发怒的、浩瀚的海水淹没了岩礁,上涨,流进岩礁间,渗透岩礁里面的网状裂缝,再从大块大块的花岗石的窄缝里出来。这些缝像是不会干涸的口子,在这一大片洪水中形成一条条平静的小小的泉水。处处有银白色的水从这些洞里优美地落进大海。

①期蒂芬森(1781—1848),英国工程师,于1814年发明新型蒸汽机车。

在东面的小坝补充的栅栏完工了。只要再用绳子和链条做几个结,这个栅栏也能够抵挡一切的时候就快到了。

突然间,天色大亮,雨停了,乌云散开,风刚刚转了向,在天顶打开了一扇高高的昏暗的窗子,闪电熄灭了,人们可能以为暴风雨已经结束,不,这正是开始。

风向从西南转到东北。

暴风雨要率领新的飓风队伍再现威力。北风将进行猛烈的攻击。水手们将这种可怕的反复叫做“回头的狂风”。南风带有更多的雨,北风带有更多的雷。

现在从东面来的袭击将对着薄弱的地方展开。

这次,吉里雅特停下了手上的活。他留神地望着。

他站在几乎做好的第二道栅栏后面突出的岩礁高出的地方。如果防波堤的第一道栅栏给卷走,暴风雨就会击穿第二道还不牢固的栅栏,在这样的毁坏下面,吉里雅特将会被压垮。吉里雅特在他刚刚挑选的位置上,在看到小帆船、机器和他的全部工程沉入这个深渊以前,自己先就粉身碎骨了。这个情况是可能发生的。吉里雅特承认这一点,并且惊恐地等待着。

在他的所有的希望的破灭里,首先是他会死。他第一个死,因为对他来说,机器就像是一个人。他用左手撩起给雨水贴住眼睛的头发,紧紧握住他那把好铁锤,身子后仰,带着威胁的神情在等候。

他没有等多久。

一声响雷发出了信号,天顶上那个灰白色的口子闭拢了,一阵大雨迅猛地落下,一切都重新变得漆黑。除了闪电,没有任何亮光。黑暗的进攻来到了。

在一下接一下的闪电里,看得见凶猛的海浪在东面人岩的外边涌上来。它好像一只很大的玻璃滚筒。它是蓝色的,没有泡沫,拦住了整个海面。它向防波堤冲过来,越近越大,那是不知道是怎样的黑暗的滚筒在海洋上滚动。雷声隆隆地响着。

这阵海浪冲到了人岩,撞成了两半,再向前奔。重新接合的两段海水成了一座水山。它原来和防波堤平行,这时变成垂直地冲过来。这种波浪的形状像一根梁。

这个羊头撞锤①撞到防波堤上,发出轰隆的声音。在浪花里什么都消失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是很难想象大海造成的这些雪崩的。在这些雪崩底下,海水吞没了一些一百多尺高的岩石,比方说在格恩西岛的大安得洛岩和泽西岛的尖顶岩。在马达加斯加的圣马里岛②,海水越过了丹丹格海角。

有些时候,海浪遮住了一切,能够看得见的只有发狂的巨浪。无数的泡沫,在坟墓里的风中打转的裹尸布的白色,还听得见聚成一团的喧闹声和骚动声。在这些声音下面,毁灭的行动正在进行。

泡沫消失了。吉里雅特依旧站着。

①羊头撞锤是古时作战时攻破城墙的工具。

②马达加斯加,非洲岛国,圣马里岛在它的东部。

小坝很牢固。没有折断一条链子,没有脱掉一颗钉子。经过这番考验,小坝显示出防波堤的两个特点,它像柳条筐一样柔软,又像墙一样坚固。巨浪到了这儿就化成了雨丝。

一条泡沫形成的流水,顺着弯弯曲曲的狭道向前滑行,到了小帆船身边就消失了。

给大西洋戴上这个嘴套的人却没有休息。

幸好暴风雨迟疑了一些时候。猛烈的波浪又来攻击礁石有围墙的部分。这是暂时的缓解。吉里雅特利用这个机会完成了后面的栅栏。

白天在这样繁重的劳动当中结束了。暴风雨继续猛攻礁石的侧部,那副庄严的神气像是在办丧事。在乌云间的水的骨灰瓮和火的骨灰瓮在向下倒,可是总倒不尽。风高低上下地起伏,好像一条游动的龙。

到了黑夜来临的时候,其实它早已来临了,不过没有被发觉。

此外,天没有全黑。被闪电照得一时亮一时暗的暴风雨,有时看得见,有时看不见。天水间一片白茫茫,接着是一片漆黑。可以目击到幻象出现,后来又恢复了黑暗。

一条发磷光的带子,带着北极的红色,好像一件鬼魂的火焰做的破衣服,在厚厚的云层后面飘动,结果是处处都成了灰白色。无边的雨在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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