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里雅特爬到了大多佛尔礁的顶上。

从那儿他能看得见整个海面。

西面真令人惊奇,在那边出现了一道高墙,是一道云组成的墙。它从这边一直到另一边挡住了浩瀚的大海,从天际缓慢地升向天顶。这道高墙,笔直,垂直,上下之间没有一丝裂缝,墙脊上没有一个裂口,就好像是用角尺造成,用墨线画过。它是云墙,却好似花岗石墙。这道云墙的陡坡,在南面的顶端完全成一直角,向着北面略略有些弯曲,好像一张弯铁皮,现出一个斜面的大致的滑坡。这道云雾的墙在向四面延伸,越来越大,它的柱顶盘片刻不断地始终和水平线平行,在沉沉夜色中它几乎难以看清。这道空气形成的高墙整个儿毫无声息地在向上升。没有一点儿起伏,没有一点儿皱纹,没有一点儿变形或移动的凸出部分。这种在运动中的静止状态显得凄凉。太阳在那带着病容、难以形容的透明层后面,变成灰白色,照着《启示录》中所说的轮廓。大块的乌云已经侵入将近一半的空间,那仿佛是深渊的令人心惊胆战的斜坡,它又有点像一座阴影的山在天地之间升起。

这是在白天里上升的黑夜。

空中充满火炉发出的热气。一股浴室的水汽从那一堆神秘的东西中散发开。天空从蓝变白,又从白变灰,可以说成了一块大石板。下面的铅灰色的大海,暗淡无光,是另一块大石板。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片浪,没有一点儿声音。荒凉的大海,一望无际。四面没有一张船帆。鸟全躲藏起来了。在无限的空间里,使人感到存在着背叛。

那个黑影在不知不觉地扩大。

在活动着的水汽的山,向着两座多佛尔礁移过去,它是那种可以叫做战斗的云中的一块云,是难以捉摸的云。不知道是怎样的眼睛,透过这些黑漆漆的堆积物,在斜视着你。

这样的靠近是可怕的。

吉里雅特凝视着那大块的乌云,嘴里喃喃低语:“我渴了,你给我水喝。”

他一动不动地待了好一会儿,眼睛盯住云望着,简直像在打量暴风雨。

他的苦役犯帽原来放在他的短上装的口袋里,他抽了出来,戴到头上。他从他睡了很长时间的洞里取出他藏的衣物。他穿上腿套,又穿好油布上衣,就像一个中世纪的骑士在赴战场时穿上盔甲一样。我们记得他已经没有鞋子,可是他那双光着的脚在岩石上走来走去,脚掌变得很硬了。

作战的衣着都穿戴齐全后,他仔细察看了一下他的防波堤,接着他迅速地抓住打结绳,从多佛尔礁的平顶上往下降,在下面的岩石上站住,向他的仓库奔去。没有多久,他便干起活来。无边无际的、缄默的云能够听见他敲锤子的声音。吉里雅特在干什么?他在用剩下来的钉子、绳子和梁,在东边的狭道里,建造第二道栅栏,是在第一道后面十至十二尺远的地方。

始终是深沉的寂静。礁石缝间的根根小草也不摇动。

突然,太阳消失了。吉里雅特抬起头来。

升起的云刚刚到达太阳那儿,于是仿佛白昼给消灭了,被混杂的和苍白的反光代替了。

云组成的高墙改变了外形。它不再保持完整了。它接触到天顶的时候,横向地皱缩起来,悬在天空剩余的部分上面。现在它分成好几层。暴风雨的形状出现了,仿佛在一段壕沟里一样。可以辨别得出雨层和雹层。没有闪电,但是有可怕的分散的微光,因为一有恐惧的心理便会联想到光。人们听得见风暴的隐隐约约的呼吸声。这种寂静发出难以察觉的颤动声。吉里雅特也一声不响,望着头顶上所有大块的云雾在聚集,形成了奇形怪状的云。在天际,一长条灰色的雾伸展开,向下沉沉地压着。天顶是一片铅色。苍白色的破碎的云片将上面的云挂在下面的雾上。整个背景是云形成的墙,是灰白色的,乳白色的,土灰色的,暗淡的,无法形容的。一条薄薄的、微白的乌云,不知从何处来的,横在空中,从北向南,斜着将那道阴暗的高墙切断。这块乌云有一端下垂到大海上。在乌云和杂乱的波涛接触的地方,在黑暗中能够看见浓密的、红红的水汽。在长长的灰白色的云底下,是一小块一小块的黑色的云,很低很低,彼此朝相反的方向飘动,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背景上的强大的云在四面八方同时增大,使遮盖日光的部分越来越大,不断地增添凄惨的色彩。在东边,吉里雅特的身后,只有一条狭长的明亮的天空,而且就要合拢。没有任何风的感觉,只有一阵古怪的、散飞的淡灰色羽毛飘过,成了碎屑,分洒开,好像有一只巨鸟在这道黑暗的墙后面刚刚给拔掉了羽毛一样。那上面形成了一层又浓又黑的平顶,在最远的天际,和大海相接,然后在黑夜中混合在一起。可以感到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它又大,又重,而且凶狠。黑暗越来越浓密。突然,响起了一个极响极响的雷声。

吉里雅特感到全身在抖动。雷声中包含着一个梦。在幻境中的野蛮的现实里有某种可怕的东西。人们仿佛听到巨人们的卧室里一件家具摔倒的声音。

没有一道闪电伴随雷声。这像是一个漆黑无光的雷声。接着又是静寂无声。这是一种间隙,如同打仗的人趁此进入各自阵地的片刻。接着,出现了一些巨大的,不定形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这些闪电是哑的,没有雷声。每闪一道电光,一切都变亮了。那道云墙现在成了一个大洞,有拱顶和拱门。在那里面能看得见各种各样的黑影,露出了一些特别大的脑袋,好些脖子好像彼此向对方伸过去,还有若干头背驮小塔的象,隐隐约约,后来消失了。一根直立的、黑色的、云雾形成的圆柱,柱顶上罩着一层白色的水汽,看去像是一根淹没的大汽船的烟囱,在波浪底下发热冒烟;一层层的乌云起伏波动,看上去像是旗子的褶痕。在当中,一层层厚厚的朱红色下面,一个呆滞不动、电光也穿不透的浓雾的中心,好像暴风雨的腹中的怪胎,正在向下沉。

吉里雅特突然感到有一阵微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三四点很大的雨点在他周围的岩石上溅开来。接着又响了第二声雷,起风了。

黑暗的等待到了顶点。第一声雷曾经翻动了大海,第二声雷从上到下撞裂了整个云墙,出现了一个洞,悬在半空的阵雨从这一边倾注,裂缝变得像一张装满雨水的大口,暴风雨开始呕吐。

这个时刻真是可怕。

大雨,飓风,闪电,响雷,冲到云端的巨浪,泡沫,爆炸,疯狂的扭曲,喊叫,咆哮,呼啸,全都混合在一起。许多妖怪给解开锁链放出来了。

风好像霹雳一样吹着。雨不是落下来的,是整个向下倾倒。

像吉里雅特这样一个可怜的人,和一只装满东西的小船一起嵌在大海上的两座岩石中间,没有什么危险的处境比这更恐怖的了。吉里雅特战胜过的潮水的危险,和暴风雨的危险完全无法相比。眼前的境况就是这样。

吉里雅特四周都是灾难,在最后一分钟,最大的危险来临以前,他显示了一个巧妙的战术。他在敌人当中找到了支持,他和礁石联合起来了。多佛尔岩礁以前是他的对手,现在在这场大规模的决斗里成了他的助手。吉里雅特使它听从自己摆布。吉里雅特把这个坟墓改建成了他的堡垒。他在这个大海的可怕的破房子上为自己筑起了雉堞。他受到了封锁,同时也被城墙保护起来。可以说,他是背靠礁石,面对暴风雨。他已经封闭了狭道这个波浪的街道。再说,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海洋虽是一个暴君,它仿佛也会被路障控制住。小帆船在三个方面被看作是得到了安全。它给紧紧地夹在礁石里面的两壁中间,下了缆绳成多叉形的八字锚,北面受到小多佛尔礁的掩蔽,南面受到大多佛尔礁的掩蔽,这些凶残的峭壁,本来只习惯造成船只失事,而很少会阻止这样的灾祸。在西面,小帆船有系住和钉牢在岩石上的木梁做的挡板的保护,这是战胜过大海猛烈的潮水的可靠的障碍物,真正的城堡大门,它有礁石上的石柱做框子,那就是两座多佛尔礁。这一面丝毫不用担心。危险的是东面。

在东面,只有防波堤。一道防波堤是一样能将海浪化成粉末的装置。至少需要两道栅栏,可是吉里雅特只有时间造好一道。现在他得在暴风雨里造第二道。

幸好风是从西北面吹来的。海水动得很笨拙。这种风就是从前人们叫做的西北西风,它对两座多佛尔礁没有多大影响。它从侧面袭击礁石,对狭道的两个口子,一个也没有推进波浪,因此它没有进入一条通道,而是撞到了一道石墙上。狂风暴雨的攻击没有什么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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