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都在那瞅着,忽然呢,就从大村那边的山上过来一个人。他的样子很特别,脑袋瓜子更是怪,……在场的人都大声叫喊起来了:‘哦——脱力希卡来喽!哦——哦,脱力希卡来喽!’人们边喊边朝四处逃散着。

“我们村长爬进沟里;村长太太正巧把身子卡在了大门底下,她吼叫个不停,都把自家的看家狗给吓惊了,那狗猛地挣脱了锁链,跳出了篱笆,窜到了树林里;还有库齐卡的父亲道罗菲奇,他钻进燕麦地里,急忙蹲下身子,慌恐地学起鹌鹑叫来,他自言自语地念叨个不停:‘杀人的仇敌对于鸟儿兴许会怜爱的呀。’大家伙都被吓得提心吊胆!……嗨,哪知道啊,走过来的人却是我们的箍桶匠华维拉,他刚买了一只木桶,偏巧就把这只空木桶给扣在头上了。”

孩子们情不自禁都笑出声来,接着,又是片刻的沉默——这是人们在辽阔的原野上聊天儿时常有的情形。

我朝四下望了望:夜色是那么庄重;入夜以来的凉凉潮气已被午夜那种干燥的温暖所代替了,长夜沉睡在这旷野之上,恰如久久悬挂起来的柔软帘帐;这时,距离清晨最早的喋喋声、沙沙声和声,距离能感觉黎明中最先洒下的露水,还有很多时候呢。

天上没有月亮。这些日子里,月亮出来得非常晚。数不清的金黄的星星们竞相闪烁着,直朝灿烂的银河流去。是的,你若双眼凝望着这些星星,便会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发觉——地球正在飞速地运转着。……说话间,从河面上传来了一种怪怪的叫声,叫声尖锐而又非常沉痛,连续反复了两三次,等过了一会儿之后,又好像飘向了远方,仍在那儿不停地回旋着……

科斯佳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急急地问:“这是什么声响?”

“苍鹭的叫声。”巴夫路霞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苍鹭?”科斯佳下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句。……“巴夫路霞,那我昨晚听到的是什么呢?”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你可能知道吧……”

“你到底听见什么了?”

“我听见……是这么回事:我从石岭去沙希基诺,起初呢,一直在我们那榛树林里走,到后来就走到一片草地上——你知道吧,就是溪谷里转那个大弯儿的地方,——那儿不是有一个深水坑嘛,你知道,坑边上满是芦苇;当时,我就是从这水坑边走过,弟兄们啊,忽然听见那水坑里有一只东西呜呜地叫唤起来,声音真叫悲哀呀,真叫悲哀:呜——呜……呜——呜……呜——

呜!我当时吓坏了,弟兄们啊!天已是不早了,而且那声音那么悲惨。我差点要哭出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嗳?”

“前年夏天,一些强盗硬是把守林人阿金给淹死在那深水坑里了,”巴夫路霞认真地说,“可能是他的魂灵在那儿苦苦哀号诉苦呢。”

“哦,是这么回事啊,弟兄们啊,”科斯佳睁大了他那对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恍然地说着。“我原来一点也不知道阿金淹死的事儿,要是知道的话,肯定得吓死!”

“不过,听大人们说,那里有些特不起眼儿的小蛤蟆,”巴夫路霞接着解释着,“小蛤蟆叫起来十分悲哀。”

“蛤蟆?啊,不,不,那绝不是蛤蟆……怎么会呢……(苍鹭又在河面上叫了一声。)哎!这家伙!”科斯佳不禁脱口而出,“似乎是林妖在叫唤。”

“林妖不会叫唤,她是哑巴,”伊柳霞接过去说,“她就会拍手,哗啪哗啪地响……”

“怎么,你看见过?亲眼看见过林妖?”费嘉带着嘲笑的口气把他的话打断了。

“没见过,没亲眼看见过,但我可不指望亲眼看见林妖;不过呢,别人看见啊。前几天,我们那儿的一个农人让她给迷住了:她牵着他走,牵着他在树林里走,可老是在一块地上打圈圈儿。……好不容易到了天亮,他才算是回到了家里。”

“那么他究竟看见她没有啊?”

“看见啦!他说她很高很大,黑乎乎的,遮盖着身子,就好像是躲在树后头,看不太清楚,可能是怕月亮照着吧;长了一双非常大的眼睛,瞅着你,一眨一眨地瞅着……”

“我的妈哟!”费嘉轻轻地叫出声来,只见他周身跟着哆嗦了一下,肩膀也耸了耸,“呸!……”

“这坏蛋为什么要生到世上来呢?”巴夫路霞附和道,“真是的!”

“别骂了,要小心啊,她能听见的。”伊柳霞提醒大家。

又是一阵沉默。

“看!看呀!伙计们,”凡尼亚那幼嫩的童音突然就响了起来,“看天上的星星,——多像蜜蜂那样挤在一起啦!”

一边说一边从席子底下探出他那稚嫩的脸蛋来,下巴支撑在小拳头上,那双大眼睛慢慢悠悠地望着天空。

于是,所有的孩子们都抬眼仰望高空,久久地,一动不动。

“嗨!凡尼亚,”费嘉亲切地开口了,“你姐阿妞特卡身体好吗?”

“身体挺好的。”凡尼亚回答着,但话音有点含混不清。

“你问问她,她为何不去我那儿玩呢?……”

“不知道。”

“你告诉她,让她来玩吧。”

“我告诉她好了。”

“你跟她说,我要送给她礼物。”

“也给我送吗?”

“也给你送。”

凡尼亚喘了一口气。

“算了,我也不要了。你还是送给她吧。她待我们特别好。”

凡尼亚又把脑袋枕在地上了。

这时,巴夫路霞站起身来,手里端着那只空锅。

“你去哪儿?”费嘉问他。

“去河边打点水,我想喝点水。”

两只狗都站了起来,跟他走了。

“要小心啊,别掉进河里!”伊柳霞在他身后高声嘱咐。

“他哪能掉进河里?”费嘉颇为自信地断言,“他肯定会留神的。”

“对,他准会留神的。可是也难说呀,当他弯下身子打水的时候,水怪就会趁机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进水里。到后来,大家便会这么说:这个人是掉到水里了。……其实,哪儿是掉到水里去的呢?……”他说到这儿,便歪着头细听了一下,尔后又说:

“听,他钻到芦苇里去了。”

芦苇此时确实被人拨拉着,传过来一种的声响。

“真有这么回事吗?”科斯佳问,“听说那个傻子阿库丽娜自从掉到水里之后就疯了。”

“就是从那回疯的。……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了!大家都说,她从前可是个美人呢。是水怪把她的相貌弄坏了。水怪大概没有想到大家伙会这么快就把她给救出来。它便在水底下给她破了相。”

(他们说的这个阿库丽娜我也不止一次地看见过她。她身上遮着些破衣烂衫,样子非常可怕,瘦骨零丁的,脸就跟煤球那么黑,眼睛总是迷迷糊糊,总是咧着嘴、呲着牙,几小时几小时地不停脚地在某段路上踏步,把麻秆儿似的手紧捂在胸脯上,就像笼子里的野兽慢腾腾地抬起这只脚放下那只脚,放下这只脚又抬起那只脚。无论你对她说什么,她都不听,只是偶尔痉挛般地怪笑。)

“听说呀,”科斯佳接着说,“阿库丽娜是因为情人欺骗了她,才跳河的。”

“就是为了这个。”

“你记得华西亚吗?”科斯佳用一种悲伤的语气继续说。

“哪个华西亚?”费嘉问。

“就是淹死的那个呀,”科斯佳讲着,“就在这条河里。这个小子十分可爱!嗨,特别可爱!他妈费克丽斯塔最疼的就是他了,可真叫心疼哦。她,费克丽斯塔,就似乎早就预感到他要在水里遭难似的。夏天,有时候华西亚跟我们同伴们一起到河里来洗澡,她就吓得全身发抖。别的女人都毫不在乎,该干什么照样干什么,各自拿了洗衣盆摇摇晃晃地从旁边经过;可费克丽斯塔却不,她把洗衣盆扔在地上,喊他:‘回来,回来,我的宝贝!

哎,回来呀,我的心肝!’天晓得他究竟是怎样给淹死的。

“他本来在岸边玩儿着,他妈也在那儿耙干草呢;突然就听见像是有谁在水里喘气吐泡儿呢,——扭头一看,水面上只是浮着华西亚的帽子。就从这个时候,费克丽斯塔的神经出了毛病:

她经常去躺在她儿子淹死的那个地方,她躺在那儿。弟兄们啊,她还唱歌,——你们记得不?华西亚常常唱这么一支歌,——她也就唱这支歌,她还哭闹着向上帝祷告个不住。……”

“看,巴夫路霞回来了。”费嘉说。

巴夫路霞双手端着灌上水的锅,向火堆走来。

“嗨,伙计们,”他停顿了一下,开口说道,“事情恐怕不妙。”

“什么事?”科斯佳赶忙问。

“我听见华西亚的声音了。”

所有的孩子们都为之颤抖了一下。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呀?”科斯佳嘟嘟哝哝地责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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