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太宗雍熙元年正月尽是年十二月。
春正月壬戌,上谓侍臣曰:“夫教化之本,治乱之源,苟无书籍,何以取法?今三馆所贮,遗逸尚多。”乃诏三馆以开元四库书目阅馆中所阙者,具列其名,募中外有以书来上及三百卷,当议甄录酬奨,余第卷帙之数,等级优赐,不愿送官者,借其本写毕还之。自是,四方之书往往间出矣。
甲子,有司上窃盗赃至大辟,诏特贷其死,因谓宰相曰:“朕常重惜人命,如此类者往往贷其极刑,但时取其甚者警众多尔,不欲小人知宽贷之意,恐其犯法者众也。”
乙丑,上御丹凤楼观灯,见士庶阗咽,谓宰相曰:“国家承累世干戈之后,朕孜孜求治,惟望上天垂佑,福此下民。今海宇乂安,京师繁盛,殊以为慰。朕居常罕饮,今夕与卿等同乐,宜各尽醉。”于是每举酒,以虚爵示羣臣。
涪陵县公廷美至房州,颇自咎责,因忧悸成疾而卒。丁卯,房州以闻,上呜咽流涕,谓宰相曰:“廷美自少刚愎,长益凶恶,朕以同气至亲,不忍寘之于法,俾居房陵〔一〕,冀其思过,中心念之,未始暂忘。方欲推恩复旧,遽兹殒逝,痛伤奈何!”因悲泣,感动左右。乃诏追封廷美为涪王,赐谥曰悼,为发哀成服。
其后,从容谓宰相曰:“廷美母陈国夫人耿氏,朕乳母也,后出嫁赵氏,生军器库副使廷俊。朕以廷美故,令廷俊属鞬左右,廷俊泄禁中事于廷美。日者西池窃发之谋,若命有司穷究,则廷美罪不容诛。朕止令居守西洛,而廷美不悔过,益怨望,出不逊语,始命迁房陵以全宥之。至于廷俊,亦不加深罪,但从贬黜。朕于廷美盖无负矣。”言讫,为之恻然。李昉对曰:“涪陵悖逆,天下共闻,而宫禁中事,若非陛下委曲宣示,臣等何由知之。”
澶州言民诉水旱二十亩以下求蠲税者,所需孔多,请勿受其诉。上曰:“若此,贫民田少者,恩常不及矣。灾沴蠲税,政为穷困,岂以多少为限耶?”犹虑诸道不晓此意,辛未,诏自今民诉水旱,勿择田之多少,悉与检视。
左谏议大夫、参知政事李穆性至孝,母尝卧疾弥年,动止转侧,皆亲自扶掖,乃称母意,未尝少懈。初坐涪陵事属吏,穆子惟简绐母以穆奉诏鞫狱台中,及责官还家,卒不敢白其母,间日辄出访亲友,阳为入直,暨牵复,母终弗知。执政月余,遭母丧,诏强起之。穆不食荤茹,哀戚过甚,因致毁瘠。癸酉,穆晨起将朝,风眩暴卒。上临哭出涕,谓宰相曰:“穆洁己守道,操履纯正,真不易得。朕注意已久,方此擢用,遽至沦没,非斯人之不幸,乃朕之不幸也。”
丁丑,上谓侍臣曰:“朕读晋史,见武帝平吴之后,溺于内宠,后宫所蓄殆数千人,深为烦费,殊失帝王之道,朕常以此为深戒。今宫中自职掌至于麤使,不过三百人,朕犹以此为多矣。”
二月壬午朔,上御崇政殿,亲阅诸军将校,自都指挥使已下至百夫长,皆按名籍参考劳绩而升黜之,凡踰月而毕。自是,率循其制。谓近臣曰:“朕选擢将校,先取其循谨能御下者,武勇次之。若不自谨饬,则士卒不畏服,虽有一夫之勇,亦何用耶?”又曰:“兵虽众,苟不简择,与无兵同。先帝训练之方,咸尽其要。朕因讲习,渐至精锐,倘统帅得人,何敌不克,止患将才难得耳。”旧制,诸军辞见或行间骁果出众者,令将校互相保任。散员左班都头魏能戍边,不为众所保,上曰:“此人才勇,朕可自保之。”由是稍加进用。能,郓州人也。
以右补阙乔维岳为淮南转运使。先是,淮河西流三十里〔二〕曰山阳湾,水势湍悍,运舟所过,多罹覆溺。维岳规度开故沙湖,自末口至淮阴磨般口,凡四十里。又建安北至淮澨,总五堰,运舟十纲上下,其重载者,皆卸粮而过,舟坏粮失,率常有之,纲卒傍缘为奸,多所侵盗。维岳乃命创二斗门于西河第三堰,二门相踰五十步,覆以夏屋,设悬门蓄水,俟故沙湖平,乃泄之。建横桥于岸,筑土累石,以固其趾。自是,尽革其弊,而运舟往来无滞矣。
尝按部至泗州,虑狱,法掾误断囚至死,维岳诘之,法掾俯伏且泣曰:“有母八十余,今获罪,则母不能活矣〔三〕。”维岳闵之,因谓曰:“他日朝制按问,第云转运使令处兹罪〔四〕。”法掾如其言,获免,维岳坐赎金百二十斤,罢使职。
三月壬子,大宴于大明殿。
乙卯,日本国僧枫然与其徒五六人自其国来入朝。枫然言其国王姓王氏,自始祖至今凡六十四世,八十五王矣,其文武僚吏亦皆世官。上闻之叹息,谓宰相曰:“此岛夷尔,尚存古道。中国自唐季海内分裂,五代世数尤促,大臣子孙皆鲜克继祖父之业。朕虽德不及往圣,然孜孜求理,惟恐庶狱有寃,未尝敢自暇逸,以田游声伎为乐,冀上穹降鉴,庶几作子孙长久计,使运祚悠远,大臣亦世守禄位。卿等宜各尽心辅朕,无令远夷独享斯庆也。”因赐枫然紫衣,存抚之甚厚。
丙午,选秘书丞杨延庆等十余人分知诸州。上因谓宰相曰:“刺史之任,最为亲民,苟非其人,则民受其祸。昔秦彭守颍川,崇尚儒雅,教化大行,境内乃有凤凰、麒麟、嘉禾、甘露之瑞,足为善政也。”宋琪曰:“秦彭,一郡守耳,政善而天应之若此,况君天下者乎!何谓太平不可致,和气不可招也。”(延庆,未见。)
丁巳,上谓宰相曰:“夏州蕃部并已宁谧,向之强悍难制者,皆委身归顺,凡得酋豪二百七十余人,种族五百余帐。十年以来,戎人所略生口、羊马数万计,悉还其主。朕前后遣师将,皆谕以柔服之旨,戎人畏威,故不烦战伐,皆相率内附。朕亦虑转饷劳扰,止令赍茶于蕃部中贸易,以给军食,未尝发民输送也。”又谓李继捧曰:“汝在夏州用何道制蕃部?”对曰:“戎人狡狠,臣但羁縻而已,非能制也。”
先是,塞房村决河,用丁夫凡十余万,自秋徂冬,既塞而复决。上以方春播种,不可重烦民力,乃发卒五万人,命步军都指挥使田重进总督其役。供奉官刘吉自赞请行,且言若河决不塞,愿夷族。上壮之,使副重进。吉亲负土,与役徒晨夜兼作,戒从吏勿言,使者至,密访乃得之,归以白,上甚喜。内侍石金振者,领护河堤,性苛急,号为“石爆裂”,数侵侮吉,吉默不校。一日,吉与乘小船至中流,语之曰:“君恃贵近,见凌已甚,我不畏死,当与君同见河伯耳。”将荡舟覆之,金振号哭,搏颊求哀,吉乃止,自是不敢侵侮吉矣。己未,滑州言河决已塞,羣臣称贺,吉之功居多,即授西京作坊副使,赐予甚厚。上作平河歌以美成功,蠲水所及州县民今年租。
己丑,召宰相近臣赏花于后苑,上曰:“春风暄和,万物畅茂,四方无事,朕以天下之乐为乐,宜令侍从词臣各赋诗。”赏花赋诗自此始。(明年四月赏花、钓鱼,又赋诗,此但赏花。会要以为曲宴目明年始,今两存之。)
壬申,幸含芳苑宴射,宰相宋琪曰:“陛下控弦发矢,一如十五年前在晋邸时。”上曰:“朕比曩时筋力诚未觉衰,然少喜马射,今不复为矣。”且谓琪曰:“此地三数年不一至,固非数出宴游也。”时刘继元、李继捧等皆侍坐,琪因赞颂神武,与李昉等各赋诗,上为和赐之。
是春,宰相奏事退,上谓之曰:“卿等所奏簿书,乃是常事。惟时务不便,尤须极言其失,无有所隐,朕当裁酌,从长而行。苟言不当,亦不责也。”宋琪曰:“陛下英明临照,无所不周,而犹虚怀听纳,所恨愚短,不能上副圣心。”
夏四月乙酉,泰山父老千余人复诣阙请封禅。戊子,羣臣上表请封禅,表凡三上。甲午,诏以今年十一月有事于泰山。
是日,幸金明池,观习水战,谓宰相曰:“水战,南方之事也。今其地已定,不复施用,时习之,示不忘武功耳。”因幸讲武台阅诸军驰射,有武艺超绝者,咸赐以帛。还登琼林苑北榭,赐从臣饮,掷钱于楼下,俾伶人争取,极欢而罢。
丙申,诏翰林学士承旨扈蒙、学士贾黄中、散骑常侍徐铉等同详定封禅仪。
己亥,命南作坊副使李神佑等四人,修自京抵泰山道路。
庚子,以宰相宋琪为封禅大礼使,翰林学士宋白为卤簿使,贾黄中为仪仗使。宋琪等议所过备仪仗导驾,上曰:“朕此行盖为苍生祈福,过自严饬,非朕意也。”乃诏惟告庙及至泰山下用仪仗,所过不须陈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