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丙辰,司空张纯薨。
纯字伯仁,京兆杜陵人。父放,袭爵〔富〕(昌)平侯〔一〕。成帝时以游燕得幸,而纯以学行称。哀、平世为侍中、诸曹校尉。王莽时为九卿,遭乱世,保全侯爵。建武初,以先诣阙,复封故国,拜太中大夫,迁五官中郎将。有司奏列侯非宗室不宜复国,上以纯宿卫久,弗夺也。更封武始侯,食富平之半。纯历事先朝,明习故事。是时朝廷草创,旧典多阙,每有疑议,辄访问纯,自郊庙冠婚之礼,多所正定。纯重慎周密,时有上书,辄削藁草。上甚重之,一日至数引见。及为宰相,务存无为,慕曹参之迹,所辟召皆当世通儒。
〔一〕汉书张汤传、范书张纯传均作“富平侯”,袁纪下文亦作“富平”,故正之。
纯临薨,敕家丞曰〔一〕:“司空无功劳于国,猥蒙大恩,爵不当及子孙,其勿绍嗣。”纯长子根常被病,大行问嗣〔二〕,家上小子奋。奋辞让曰:“先臣遗令,臣兄弟不得袭爵,故臣不即是正。猥闻诏书,惊愕惶怖。臣兄哀臣幼小,故托称疾病〔三〕。”不听。奋字〔稚〕(释)通〔四〕,谦约节俭,阖门雍睦,租税赈给宗族,常自困乏,官至司空。
〔一〕聚珍版东观记“家丞”下有“翕”字。按翕乃家臣之名,而姚之骃所辑东观记及类聚、书钞所引衡无“翕”字,此恐是四库馆臣据张奋所上书之文而补,奋书见〔三〕注。
〔二〕“大行”即大鸿胪。汉书百官公卿表曰:秦时称典客。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鸿胪。又续汉百官志曰:其职掌诸侯及四方归义蛮夷,及拜诸侯、诸侯嗣子及四方夷狄封者。
〔三〕东观记曰:“奋上书曰:“根不病,哀臣小称病,令翕移臣。臣时在河南家庐,见纯前告翕语,自以兄弟不当蒙爵土之恩,愿下有司。”帝以奋违诏,收下狱。奋惶怖,乃袭封。”按此文怪谲,子直呼其父之名,尤谬。
〔四〕据东观记、续汉书、范书改。
夏四月己卯,大赦天下。复梁父、奉高、嬴勿出今年田租〔一〕。
〔一〕范书光武帝纪除袁纪所述三县外,尚有博县。
戊子,上幸长安,祀长陵。
是时醴泉出,京师百姓痼疾饮者皆愈。又有赤草生于泉侧。郡国三十一上言甘露降。有司奏曰:“孝宣帝时,每有嘉瑞,辄为之改元,故有神雀、五凤之号,所以奉答神祗,表彰德信也。”天子拒而不纳,是以史官不得而记焉。
六月,卫尉冯鲂为司空〔一〕,赐爵关内侯。
〔一〕冯鲂时以太仆行卫尉事。
冬十月甲申,使司空鲂告礼高庙曰:“高帝与群臣约,非刘氏不得王。吕太后王诸吕,灭亡三赵〔一〕,赖神灵诸吕伏诛,国家永宁。吕后不宜配食地祗高庙。薄太后慈仁,孝文皇帝贤明,子孙赖之,福延至于今,宜配食地祗高庙。今上薄太后尊号为高皇后,迁吕后尊号为高后。”
〔一〕据汉书高五王传,高祖崩,吕后征赵王如意到长安,鸩杀之。吕后七年,又幽杀赵幽王友。吕产女复鸩杀其夫赵共王恢。故称灭亡三赵。
袁宏曰:夫越人而臧否者,非憎于彼也。亲戚而加誉者,非优于此也。处情之地殊,故公私之心异也。圣人知其如此,故明彼此之理,开公私之涂,则隐讳之义着,而亲尊之道长矣。古之人以为先君〔之〕体,犹今为君之体〔一〕,推近以知远,则先后之义均也。而况彰其大恶,以为贬黜者乎?
〔一〕据续汉祭祀志注引袁纪补。
是岁起明堂、辟雝、灵台。
初议灵台位,上问议郎桓谭曰:“吾欲以谶决之,何如!”谭默然良久曰:“臣不读谶。”上问其故,谭复言谶之非。上大怒曰:“桓谭非圣人无法〔一〕,将下,斩之!”谭叩头流血,良久乃解。谭以屡不合旨,出为六安太守丞,失意,忽忽不乐,道病卒,时年七十余。
〔一〕孝经五刑章作“非圣人者无法”注曰:“圣人制作礼乐而敢非之,是无法也。”
南阳人尹敏,字幼季。才学深通,能论议,以司空据掾校图谶。敏言于上曰:“谶书圣人所作,然其中多近语〔别〕(以)字,〔颇〕(取)类俗人之辞〔一〕,虚实难识,恐误后生。”上不然其言,敏因书之阙,因增之曰:“君无口,为汉辅。”上读怪之〔二〕,召敏问其故。敏曰:“臣见前人多增损图书,是以因自着,罪无状。”上深非之而不罪,但令削去之。然以是沈滞,官止长陵令。
〔一〕皆据东观记及范书改。
〔二〕“怪”原作“得”,据南监本径改。
敏性恬淡,不慕功名,专好圣哲之书。初与班彪相善,每相与谈,常日晏不食,昼即至夜,夜即至旦。彪曰:“相与久语,为俗人所怪。然钟子期死,伯牙破琴〔一〕;惠施没,庄周杜门〔二〕。相遇之难也。”
〔一〕吕氏春秋孝行览曰:“伯牙鼓琴,志在泰山,钟子期曰:“巍巍乎若泰山。”复在流水,曰:“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绝弦破琴,不鼓也。”
〔二〕庄子送葬,遇惠施之墓,对从者言郢斲之事,叹曰:“自夫子之死,吾无以为质矣。”事见庄子徐无鬼。
◎二年(丁巳、五七)
春正月辛未,初起北郊,祀后土。
丁丑,倭奴国王遣使奉献〔一〕
〔一〕范书东夷列传曰:“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国奉贡朝贺,使人自称大夫,倭国之极南界也。光武赐以印绶。”日本天明四年(公元一七八四年)于志贺岛的叶崎出土“汉委奴国王”印,可为左证。目前日本学界关于此印颇有歧见,总括有松浦道辅的伪印说、三宅米吉的真印说和栗原朋信的私印说等三种观点。问题尚待进一步考证。
二月戊戌,帝崩南〔宫〕前殿〔一〕。遗诏曰:“朕无益百姓,如孝文帝制度,务从约有,刺史二千石长吏皆无离城郭,无遣使因督邮奉奏。”
〔一〕据范书补。
是日太子即皇帝位,年二十四。尊皇后曰皇太后。凡帝妃称皇后,帝母称皇太后,祖母称太皇太后,妾臣昭仪已下至中家人子二十等,汉之制也。光武中兴,悉阙昭仪、家人之号,唯有贵人,金印紫绶。自美人、宫人、缘女皆无秩禄,四时赏赐而已。
是时诸王皆征还。国遭大忧,新承王莽之乱,国失旧典,嗣帝与诸王居止同席,时上下沿袭,莫之与正。太尉赵喜横剑正色,扶诸王下,以正尊卑,乃申宫卫,整礼仪,百官肃然。
三月丁卯,葬光武皇帝于原陵。
慎侯刘隆薨。
夏四月丙辰,诏曰:“予末小子〔一〕,奉承圣业,夙夜祗畏,不敢荒宁。先帝受命中兴,德侔五帝。朕继体守文,不知稼穑之艰,惧有废失,以堕先业。公卿百僚,将何以辅朕之不逮?特进高密侯禹,明允笃诚,元功之首。其以禹为朕之太傅,进见东向,以明殊礼。东平王苍,宽博有谋,可以托六尺之孤,临大节而不可夺也。以苍为骠骑将军。其赐天下男子爵,人二级;鳏寡孤独粟,人十斛。”
〔一〕出尚书顾命。孔传曰其语自称微微浅末小子,乃谦让之辞。
上新即位,欲崇引亲贤,优宠大臣,乃以山林之劳,封太尉喜为节乡侯,司徒欣为安乡侯,司空鲂为杨邑侯〔一〕。
〔一〕司徒原作“司空”,司空原作“司徒”,袁纪上下文鲂亦作“司空”,现并据东观记、范书径改。
苍上疏让曰:“陛下慈恩,哀臣苍,临朝之日,以为命首。举负薪之才,升君子之器〔一〕,令劝赏之士,怠于力行。臣诚内迫顽愚,辱污辅将之位,必被诗人“赤绂”之刺〔二〕。今方域宴然,要荒无警,将遵上德无为之时也。文官犹宜并省,武官尤不宜建。昔虞舜克谐,君象有鼻〔三〕,不及以政,诚不忍扬其恶也。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四〕。自汉以来,子弟无得在公卿位者。唯陛下远遵旧典,终畜养之恩。不胜至愿,愿上骠骑将军印绶。”不上听。
〔一〕李贤曰:“负薪,喻小人也。易曰:“负且乘,致寇至。”负也者,小人之事。乘也者,君子之器。以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则盗思夺之矣。”
〔二〕李贤曰:“赤绂,大夫之服也。诗曹风曰:“彼己之子,三百赤绂。”刺其无德居位者多也。”
〔三〕象,舜之弟也,封于有鼻为国君也。事见史记五帝本纪正义引帝王纪。
〔四〕沈钦韩曰:“赵策张孟谈语。贾子过秦论引作鄙谚。”
苍以母弟辅政,尽心王室,其所宾礼,皆当世名士。初,太原人郇恁隐居山泽,不求于世。匈奴尝入太原,素闻其名,乃不入,郇氏举宗赖之。建武中,征恁不至。于是苍复辟恁,而敬礼焉。尝朝会,上戏恁曰:“先帝征君不至,骠骑辟君反来,何也?”对曰:“先帝秉德以惠下,故得不来〔一〕。骠骑执法以检下,臣不敢不至。”月余辞去,终于家。
〔一〕原作“故不得来”,据陈澧校径改。秋九月,陇西羌反。
冬十一月,中郎将窦固、杨虚侯马武征羌。
十二月甲寅,诏自殊死已下,听赎罪,各有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