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司马光言:“欲据国史、实录所载,旁采异闻,效《汉书》作百官公卿表,以备奏御。”从之。乙丑,命枢密副使韩绛同制置三司条例。初,陈升之既拜相,遂言:“臣待罪宰相,无所不统,所领职事,岂可称司?”他日又对,升之固以为不可置司。上欲使安石独领,安石以为非便,曰:“陛下本置此司,令中书、密院各差一人。今若韩绛同事,甚便。”上曰:“善。”故有是命。升之深狡多数,为小官时,与安石相遇淮南,安石深器之。及安石用事,设制置条例司,引升之共事,升之竭力赞助,或时为小异,阳若不与安石皆同者,安石不觉诈,故推升之使先为相。升之既登相位,于条例司事遂不肯关预。安石固以请,升之曰:“兹事盍归之三司,何必揽取为己任也?”安石大怒,二人于是乎始判。蔡延庆、孙觉并同修起居注。上初欲用苏轼,王安石曰:“轼岂是可奖之人?”上曰:“轼有文学,朕见似为人平静。司马光、韩维、王存俱称之。”安石曰:“险邪之人,臣非苟言之,皆有事状。轼遭父丧,韩琦等送金帛不受,却贩数船苏木入川。司马光言吕惠卿爱钱,反言苏轼平静,斯为厚诬。陛下欲变风俗,息邪说,骤用此人,则士何由知陛下好恶所在?”上乃罢轼不用。丙子,诏自今诸路同提点刑狱复差文臣,于是武臣提点刑狱尽罢。上以武臣罕习吏文,多不足以察举所部人才,故悉罢之,人甚以为便。壬午,御迩英阁。吕惠卿讲先王之法:“有一岁一变者,则《月令》“季冬饬国典,以待来岁之宜”,而《周礼》“正月始和,布于象魏”是也。有数岁一变者,则尧舜五载修五礼、十二载修法则是也。有一世一变者,则“刑罚世轻世重”是也。有数十世而改者,则“夏贡、商助、周彻、夏校、商序、周庠”之类是也。有虽百世不变者,“尊尊、亲亲、贵贵、长长、尊贤使能”是也。臣前日见司马光以为“汉惠、文、景三帝皆守萧何之法而治,武帝改其法而乱;宣帝守其法而治,元帝改其法而乱。”臣按:何虽约法三章,其后乃以为九章,则何已不能自守其法矣。惠帝除挟书律三族令,文帝除诽谤妖言、除秘祝法,皆萧何法之所有而惠与文除之,景帝又从而因之,则非守萧何之法而治也。”上召光前,谓光曰:“其言如何?”光对曰:“惠卿之言有是有非。惠卿言汉惠、文、武、宣、元治乱之体是也。其言先王之法有一岁一变、五岁一变、一世一变,则非也。”上曰:“朝廷每更一事,举朝士大夫汹汹皆以为不可,又不能指名其不便者果何事也。”光曰:“朝廷散青苗钱,兹事非便。”吕惠卿曰:“光不知此事。彼富室为之则害民,今县官为之,乃所以利民也。”光曰:“昔太宗平河东,轻民租税而戍兵益众,命和籴粮草以给之,民皆乐与官为市。其后人益众,物益贵,而转运司常守旧价,或复支移折变,至今为膏肓之疾。臣恐异日青苗之害,亦如河东之和籴也。”惠卿曰:“光所言皆吏不得人,故为民害耳。”光曰:“如惠卿言,乃臣前日所谓有治人、无治法。”吴申曰:“司马光之言可谓至论。”

闰十一月壬寅,张载为崇文殿校书。先是,吕公著荐载,召对,问以治道。载曰:“为政不以三代为法者,终苟道也。”条例司奏差官提举诸路常平广惠仓兼管勾农田水利差役事,从之。时天下常平钱谷见在一千四百万贯石,诸路各置提举。条例司又言:“交子之法用于成都府路,人以为便。今河东公私苦运铁钱劳费,议行交子之法。仍令转运司举官置务。”从之。

十二月乙亥,上问王安石以真宗时边事,安石曰:“臣按实录,当时君臣议论未尝说到底,上下相与,皆灭裂而已,则何以待夷狄?”有中旨下开封府减价买浙灯四千余枝。权推官、殿中丞、直史馆苏轼言:“陛下游心经术,动法尧舜,而岂以灯为悦哉?此不过以奉二宫之欢耳。且卖灯皆细民,安可贱酬其直?愿亟罢之。”上纳其言。轼因奏书献三言曰:“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书凡七千余言。轼素不为王安石所喜,使权开封府推官,欲以多事困之也。而轼决断精敏,声问益远,论事益不休。

庚戌熙宁三年春正月,诏:“诸路常平广惠仓给散青苗钱,本为惠恤贫乏。今虑官吏不体此意,追呼均配抑勒,翻成搔扰。其令诸路提点刑狱官体量觉察,违者禁止,立以名闻。敢沮遏愿请者,案罚亦如之。”先是,翰林学士范镇言:“青苗者,唐衰乱之世所为。苗青在田,贱估其直,收敛未毕而必其偿,是盗跖之法也。”右正言李常、孙觉亦言:“王广渊在河北,第一等给十五贯,第二等十贯,第三等五贯,第四等一贯五百,第五等一贯。民间喧然不以为便。而广渊入奏称民间欢呼鼓舞,歌颂圣德。”言者既交攻之,朝廷不得已,乃降是诏。

二月壬戌朔,韩琦言:“准转运及提举常平广惠仓司牒给青苗钱,更有余钱,坊郭户有物业抵当愿请钱者,五家为一甲,依青苗例支借。臣窃以诏书务在优民,不使兼并,乘其急以邀倍息,皆以为民,公家无所利其人。今每借一千,令纳一千三百,则是官放息钱,与初抑兼并、济困乏之意绝相违戾,欲民信服,不可得也。又乡村每保须有物力人为甲头,虽云不得抑勒,而上户必不愿。请官吏防下户不能送纳,岂免差充甲头以备代陪?陛下励精求治,若但躬行节俭以先天下,自然国用不乏,何必使兴利之言纷纷四出,以致远迩之疑?乞尽罢诸路提举官,依常平旧法施行。”癸亥,上亲袖出琦奏示执政曰:“琦真忠臣。朕始谓可以利民,不意乃害民如此。且坊郭安得青苗,而使者亦强与之乎?”王安石勃然,进曰:“苟从其所欲,虽坊郭何害?陛下修常平法所以助民,至于收息,亦周公遗法也。”陈升之曰:“但恐州县避难索之故抑配上户尔。”安石曰:“抑配诚恐有之,然俟其有,严行绌责一二人,则此弊自绝。”上终以韩琦所说为疑。安石曰:“直使州县抑配上户俵十五贯钱,又必令出二分息,则一户所陪止三贯钱。因以广常平储蓄,以待百姓凶荒,则比之前代科百姓出米为义仓,未为不善。况又不令抑配,有何所害?”上曰:“要须尽人言,料文彦博、吕公弼亦以此为不可,但腹诽。韩琦独肯来说,真忠臣也。”翌日,安石遂称疾不出。丙寅,诏大宗正司置丞二员。兵部员外郎傅尧俞同判流内铨。尧俞始除丧至京师,安石数召之。既见,语及新法,安石谓尧俞曰:“方今纷纷,迟君来久矣。将以宝文阁待制、同知谏院还君。”尧俞谢曰:“新法世不以为便,诚然当力论之。平生未尝欺,敢以实告。”安石不悦,遂有此命。王安石既称疾家居,翰林学士司马光再为批答曰:“今士夫沸腾,黎民骚动,乃欲委还事任,退取便安。卿之私谋,固为无憾;朕之所望,将以委谁?”安石大怒,即抗章自辩。上封还其章,手札谕安石曰:“诏中二语失于详阅,今览之甚愧。”安石固请罢,上固留之,奖慰良久。翰林学士司马光为枢密副使。辛巳,司马光言:“臣先曾上疏言不当设制置三司条例司,又言散青苗钱不便。臣窃闻先帝尝出内藏一百万缗,助天下常平仓作籴本钱。前日天下常平仓钱谷共及一千余万贯石,今无故尽散之,他日若思常平之法复欲收聚,何时得及此数乎?臣以为散青苗钱之害犹小,而坏常平法之害尤大也。十年之外,富室既尽,常平已坏,帑藏又空,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水旱,加以四夷侵犯边境,当是之时,民之羸者不转死沟壑,壮者不聚为盗贼,将何之矣?陛下诚能昭然觉悟,采纳臣言,罢制置三司及追还使者,臣虽尽纳官爵,但得为太平之民以终余年,其幸多矣。”壬午,安石始出视事。安石之在告也,上谕执政罢青苗法。曾公亮、陈升之欲即奉诏,赵抃独欲俟安石出。令自罢之。安石既视事,持之益坚,人言不能入矣。司马光谒告之六日,上复趣令入见。光言:“臣近上疏未闻采录,独以何心敢当高位?若臣言果是,乞早赐施行;若臣言果非。乞更不差使臣宣召。早收还枢密副使敕告。”庚寅,诏收还枢密副使告敕。先是,上欲置光西府,王安石曰:“光虽好为异论,然其才岂能害政?但如光者,异论之人倚以为重,今擢在高位,则是为异论之人立赤帜也。光朝夕所与切磋琢磨者,乃刘邠、刘恕、苏轼、苏辙之徒而已。观近臣以其所主,所主者如此,其人可知也。”安石在告,上乃用光,及安石复视事,因固辞,遂欲罢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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