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七月戊寅,御史张唐英言:“河北安抚使陈荐乞留知磁州程珦再任。夫进能退否,使者之职。然不加考察则贤否混淆,臣愿下荐具珦治状而任之,庶不失实。”中书言:“荐曾言珦廉勤而刑狱详平,此为实效。”遂如荐请,令珦再任。庚辰,翰林承旨张方平等言:“本朝典礼循唐之旧,真宗、仁宗皆祀于明堂,以配上帝。今季秋大享明堂,伏请以英宗配。”诏恭依。上初即位,内臣以覃恩升朝者皆罢内职,独勾当御药院高居简等四人留如故。司马光疏言:“居简性资奸回,工谗善佞。久处近职,罪恶甚多。”上曰:“祔庙毕,自当去。”光曰:“闺闼小臣,何系山陵先后?舜去四凶,不为不忠;仁宗贬丁谓,不为不孝。”上从之。癸巳,高居简为供备库使,罢御药。司马光累劾居简,言与居简难两留,求外郡。请对,时光立殿下,上指之曰:“已来矣。”吕公弼曰:“陛下欲留居简,必逐光;欲留光,必逐居简。居简内臣,光中丞,愿择其重者。”光因曰:“凡左右之臣,不须才智,但令谨朴小心不为过,斯可矣。”乙未,三司检法官吕惠卿编校集贤院书籍。惠卿与王安石雅相好,安石荐其才于曾公亮,公亮遂举惠卿馆职。丙午,文州曲水县令宇文之邵上书。之邵为曲水令,岁饥,转运使以轻薄绢高其贾,使县配卖。之邵言:“县有户九千六百,而役于公者二千五百,可耕之田无几,不可以重困之。”拂转运使意。及上书,不报。之邵曰:“吾不可仕宦。”乃以太子中允致仕,退居十五年,卒,年五十五。司马光曰:“吾闻志不行,顾禄位如锱铢;道不同,视富贵如土芥。今于之邵见之。”
八月丁未朔,太白昼见。辛亥,司马光言:“臣窃闻陛下好令内臣采访外事,及问以群臣能否。臣愚,切以为非宜。陛下内有两府、两制、台谏,外有提转、牧守,皆腹心耳目股肱之臣也。陛下诚能精择其人,使之各举其职,则天下之事犹一堂之上,陛下何患于不知哉?今深处九重之内,询于近习之臣,采道听途说之言,纳曲躬附耳之奏,不验虚实,即行赏罚。臣恐谗邪得以逞其爱憎,而陛下为之受其讥谤也。”初,张方平、司马光等受诏详定内外所上封事。既奏,上又令中书参议。光对延和殿言:“封事善者,在陛下决行之。”上曰:“大臣多不欲行。”光曰:“陛下询刍尧以广聪明,斯乃社稷之福,而非大臣之利也。”上曰:“如有言无行何?”光曰:“然不知言无以知人,要面询,仍试以事,则真伪自辨矣。”癸亥,诏:“详定封事所奏,如其中有商量不同或难行者,可召详定官赴中书问难,令述利害以进。”己巳,京师地震。上谓辅臣曰:“地震何祥也?”曾公亮对曰:“天裂阳不足,地震阴有余。”上曰:“谁为阴?”公亮曰:“臣者君之阴,子者父之阴,妇者夫之阴,夷狄者中国之阴,皆宜戒之。”吴奎曰:“但为小人党盛耳。”上不怿。
吕中曰:国家自建隆以至治平,犹一阳之复而渐进于正阳之月也。自熙宁以至靖康,犹一阴之姤而渐进于纯阴之月也。熙宁之初,其阴阳升降之会欤?曾公亮因地震之变而进阴阳之说,愚以为小人之阴、夷狄之阴,皆胚胎于此矣。
癸酉,葬英宗于永厚陵。是月,判河阳富弼上疏曰:“帝王都无职事,惟别君子小人。然千官百职,岂尽烦帝王辨之乎?但精求任天下之事所谓大臣者,不使小人参用于其间,则千官百职,莫不得人矣。陛下勿谓所采既广,便望所得必多。其间当防奸诈小人惑乱圣听。奸谋似正,诈乱似忠,疑似之间,不可不早辨也。”
九月乙酉,祔英宗神主于太庙,庙乐曰《大英之舞》。知制诰、知江宁府王安石为翰林学士。上尝谓吴奎曰:“安石真翰林学士也。”奎曰:“安石文行实高出于人。”上曰:“当事如何?”奎曰:“恐迂阔。”上弗信,于是卒召用之。韩琦数因入对,恳求罢相。辛丑,特授琦守司徒兼侍中、镇安武胜军节度使、判相州。上谕琦曰:“侍中必欲去,今日已降制矣。”上遂泣下,琦亦感激,垂涕称谢。擢琦子忠彦秘阁校理,端彦为光禄寺丞。琦乞令忠彦赴试而命之。吕公弼为枢密使,张方平为参知政事。方平在翰林,上所草诏,上手诏褒之曰:“卿文章典雅,焕然有三代之风,而又善以多为少,意博辞寡,虽《书》训诰,无以加也。”赵抃为参知政事。抃尝密奏:“臣僚有被谤于外,始疑而终释者;有诡说于前,初惑而卒明者。愿陛下察其言,观其行。敢有挟情论奏,怀谖罔上,屏之远方,罪在不赦。”手诏曰:“卿政事之余,能时以经义启沃,苟非博达治理,诚节内固,何以臻此指意?泛远罔究,所谓药非瞑眩,厥疾弗瘳,宜不惮烦,悉陈覼缕。”抃复具奏,上嘉纳之。三司使韩绛、权知开封府邵亢并枢密副使。先是,薛向、种谔言蕃部嵬名山有归附意。壬寅,司马光对延和殿,言:“赵谅祚称臣奉贡,不当诱其叛臣,以兴边事。”上曰:“此外人妄传耳。”光曰:“陛下知薛向之为人否?”上曰:“固非端方士也。但以其知钱谷及边事耳。”光曰:“钱谷诚知之,边事则未知也。”又言张方平文章之外,奸邪贪猥。上曰:“有何实状?”光曰:“请言臣所目见者。”上作色曰:“朝廷每有除拜,众言辄纷纷,非朝廷好事。”光曰:“此乃朝廷好事也。知人,帝尧难之,况陛下新即位。万一用一奸邪,若台谏循默不言,陛下从何知之?”上曰:“吴奎附宰相否?”光曰:“不知也。”上曰:“结宰相与结人主执为贤?”光曰:“结宰相为奸邪,然希意迎合、观人主趣向而顺之者,亦奸邪也。”上曰:“两府孰可留,孰可用?”光曰:“此乃陛下威权所当采择,小臣岂敢与闻?然居易以俟命者,君子也;由迳求进者,小人也。陛下用人当用君子,不当用小人也。”癸卯,司马光为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滕甫权御史中丞。光言:“臣昨论张方平参知政事不协众望。臣识浅材下,其言不足采。向者仁宗时,包拯最名公直,与台谏官共言方平奸邪贪猥。乞尽令检取言方平章奏及开封府陈升之两处推勘刘保衡公案,即知臣所言,非一人私论也。所有新命,臣未敢祗受。”光等告敕下通进银台司,吕公著具奏封驳。上手诏谕光曰:“适得卿奏,换卿禁林,复兼劝讲。朕以卿经术行义为世所推,今将开延英之席,得卿朝夕讨论,敷陈治道,以箴遗缺,故命进读《资治通鉴》,此朕之意。吕公著所以封还者,盖不知此意耳。”于是取告敕直付阁门,趣光等令受。公著亦具奏:“朝廷既以臣言不当,当显行黜责。其所降敕告,亦须经由本司。盖臣虽可罪,而此职终不可废。”他日登对,上独留公著,谓曰:“朕以司马光道德学问,欲常在左右,非以其言事也。”又尝谓公著曰:“光方直如迂阔何?”公著曰:“孔子上圣,子路犹谓之迂;孟轲大贤,时人亦谓之迂,况光岂免此名?大抵虑事深远,则近于迂矣。愿陛下更察之。”
冬十月甲寅,司马光初读《资治通鉴》。上亲制序,面赐光,令候书成日写入。又赐颍邸旧书二千四百二卷。先是,种谔奏:“谅祚累年用兵,人心离贰。尝欲发横山族帐尽过兴州,族帐皆怀土重迁。以故首领嵬名山者结绥、银州人数万,共谋归顺。”庚申,入绥州。壬戌,入银州。嵬名山所部族帐悉降,谔寻得罪去。权发遣秦州李师中言:“夏人方入贡,徒起衅端,无益于事。”
十一月丁丑,文彦博等曰:“诸路帅臣、转运使职任至重,一道惨舒系焉,所宜审择其人,久于其任。”又曰:“两府堂陛之重,亦当久任,使其下不能倾危,乃可立事。”韩绛曰:“汉王嘉以为二千石尊重,难危乃可使下,况堂陛之势也。”戊寅,诏令御史台每遇起居日,令百僚转对。丙戌,手诏曰:“故事,二府初拜,各举所知者三人。自今宜各言其人才业所长,堪任何事,以副朕为官择人之意。”韩琦判相州。上谕以嵬名山事,欲令琦暂往相州,却来永兴经抚西边。丙戌,改命琦判永兴军,兼陕西路经略安抚使,赐手札,趣令治装。琦即奏曰:“薛向始议招诱横山一带蕃族,已而种谔擅取绥州,环庆李肃之领众七千破荡族帐,泾原蔡挺又欲合环庆兵直赴兴灵。帅臣肆意妄作,取怨戎狄。臣朝夕引道非难,但须禀朝廷成算,愿召二府大臣早决之。”丁亥,诏:“宜令天下州军各上所辖县令治状优劣,其条约令考课院详定以闻。”乙未,诏令内外两府、两制、文臣三司副使〔7〕、武臣正任以上、台谏、诸路监司于京朝官、使臣、幕职、州县官内各举所知二人,见任两府三人。或耻于自媒,久淹下位;或偶因微累,遂废周行者,咸以名闻。“己亥,新知澶州向传范改知郓州。谏官杨绘言:”传范后族,不当领安抚使,无以杜外戚侥求之源。“上曰:”谏官如此言甚善,可以止他日妄干请也。“绘又尝言:”宰相不当用其子判鼓院。“上谓滕甫曰:”鼓院传达而已,何与干事?“甫曰:”人有诉宰相者,使其子传达,可乎?且天下见宰相子在是,岂敢复诉事?“上悟,为罢之。上谕枢密院曰:”近有投匦者言:知永宁军魏康用公使钱兴贩收利。“因咨嗟久之,曰:”何以使官尽得人?“文彦博曰:”朝廷择转运使,转运使检察州县吏,则庶几得人也。“邵亢曰:”政治之本,在于得人。若官得人,虽无法,事亦自举;苟非其人,虽法密,无补于事。“上曰:”将帅最难得人。唐三百年中,惟一郭子仪耳。“又曰:”汉元好儒,而史称孝元之业衰焉,何也?“亢曰:”汉元之患,在优游不断,不在好儒也。“
十二月丙寅,手诏曰:”狱者民命之所系也。比闻有司岁考天下之奏,而瘐死者多。其具为令:提点刑狱岁终会死者之数以闻,委中书检察,或死者过多,官吏虽已行罚,当更黜责。“是月,韩琦至长安。初,薛向、贾逵等议欲留绥州,诏琦度其可弃可守以闻。已而西人诱杀杨定等,琦即奏:”贼今若此,绥州不可弃也。“谅祚战数败,国中饥困,将求和而谅祚病死。其子秉常嗣立。琦因奏:”当此变故,尤非弃州之时。“枢密使文彦博、吕公弼耻于中变,督促弃州如初,琦亦条陈不已。上遣入内押班王昭明赍手诏访琦利害,琦复具奏,乃诏绥州如琦议。
◎校勘记
〔1〕司马光言:按,此札子奏于嘉祐八年十一月十七日,见《司马公文集》卷二十七。《长编》卷二〇一”司马光言“前有”先是“二字,是。
〔2〕后宫:原脱”后“字,据《长编》卷二〇一、《司马公文集》卷二十七《放宫人札子》补。
〔3〕庆历:原作”庆祐“,据文意改。
〔4〕丁丑:原作“辛巳”,据《长编》卷二〇四改。
〔5〕二月辛丑:原脱“二月”,据《长编》卷二〇四补。
〔6〕千里:原作“十里”,据《长编》卷二〇六、《司马公文集》卷三十四《上皇帝书》改。
〔7〕文臣:原作“文武”,据文意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