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己未,彗星晨见于东壁,长七尺许。辛酉,起居舍人同知谏院傅尧俞、侍御史赵鼎、赵瞻自契丹使归。以尝与吕诲言濮王事,家居待罪,而尧俞辞新除侍御史知杂事告牒不受,稽首上前曰:“臣初建言在诲前,今诲等逐而臣独进,不敢就职。”上数谕留尧俞等,尧俞等终求去,乃以尧俞知和州,鼎通判淄州,瞻通判汾州。司马光言:“陛下至公,初无过厚于私亲之意。今忽闻傅尧俞等三人相继皆出,中外之人无不惊愕。此盖政府欲闭塞来者,使皆不敢言,然后得专秉大权,逞其胸臆。伏望陛下特发宸断,召见尧俞等。下诏更不称亲。”不从。光又奏:“臣与傅尧俞等七人同为台谏官,共论典礼。今尧俞等六人尽已外补,独臣一人尚留阙下,伏望圣慈依臣前奏,早赐降黜。”凡四奏,卒不从。辛巳,彗昏见于昴,如太白,长丈有五尺。壬午,孛于毕,如月。
夏四月辛丑,命龙图阁直学士兼侍讲司马光编《历代君臣事迹》,于是光奏曰:“纪传之体,文字繁多。窃不自揆,尝欲上自战国、下至五代,正史之外,旁采他书,凡关国家之盛衰、生民之休戚、善可为法、恶可为戒,帝王所宜知者,略依左氏《春秋传》体为编年一书,名曰《通志》。其书上下贯穿千余载,固非愚臣所能独修。伏见翁源县令刘恕、将作监主簿赵君锡皆有史学,欲望特差二人,与臣同修。”诏从之。其后君锡父丧不赴,命太常博士刘邠代之。司空致仕宋庠卒。庠自初执政,遇事辄分别是非可否,用是斥退。及再登用,遂浮沈自安。然天资忠厚,尝曰:“逆诈恃明,残人矜才,吾终身弗为也。”殿前都虞侯郭逵同签书枢密院事。同签书自逵始。于是知制诰邵必言:“逵武力之士,不可置庙堂。”弗听。或以咎韩琦,琦曰:“故事,西府当用一武臣。上欲命李端愿,吾知端愿倾邪,故以逵当之。”或曰:上本意欲用张方平。琦知方平不附己,猥曰:“西府久不用武臣矣。宜稍复故事。”上督其人,无以应,乃遽用逵。知谏院邵亢、御史吴申、吕景交章论逵“黠佞小才,岂堪大用?”不报。
五月,诏:“在京文臣知杂御史以上、武臣观察使以上每岁举幕职州县官充京朝官二人,今后并罢。”是月,彗行至张而没。彗之未没也,言者多以为忧。或告韩琦,琦曰:“借使复有一星出,欲何为乎?”
六月辛卯,太常博士刘庠为监察御史里行。庠私议濮王事,与执政意合,故命以言职。赠太常礼院编纂礼书苏洵光禄寺丞。初,王安石名始盛,党友倾一时,欧阳修亦善之,劝洵与安石游,而安石亦愿交于洵。洵曰:“吾知其人矣。”安石母死,士大夫皆吊,洵独不往,作《辨奸》一篇,略曰:“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夷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之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洵既没三年而安石用事,其言乃信。张方平尝论洵曰:“定天下之臧否,一人而已。”
吕中曰:司马温公尝叹先见不如吕献可,然献可疏安石于参政之时,不若吴奎、唐介已見于熙宁初召之日。吴奎、唐介见于熙宁,又不若苏老泉见于嘉祐也。然安石之心,不惟诸公知之,仁祖先知之矣。盖安石之法可以用之一县,而不可行之天下;安石之才可以备侍从献纳之选,而不可以为参政宰相者也。
壬子,改清居殿曰钦明,召直集贤院王广渊书《洪范》于屏,谓广渊曰:“先帝临御四十年,天下承平,得以无为。朕方属大事,岂敢自逸?故改此殿名。”因访广渊先儒论《洪范》得失,广渊对以“张景所得最深”,遂进景论七篇。明日,复召对延和殿,谓广渊曰:“景以三德为驭臣之柄,尤为善论。朕遇臣下常务谦柔,听纳之间,则自以刚断。此屏置之坐右,岂特《无逸》之戒也。”
秋七月甲寅,屯田员外郎吴申为殿中侍御史。自傅卞议濮王事称旨,刘庠及申私论与卞协,故相继并居言职。八月已亥,龙图阁直学士吕公著知蔡州。公著尝言濮安懿王不当称亲,又请追还吕诲等,皆不从,即称疾求补外官,家居者百余日。上遣内侍敦谕,又数令公著兄公弼劝之,公著起就职。才数月,复上章请出,而有是命。
九月,皇城司尝捕销金衣送开封府,推官宝卞上殿请其狱,会有以内庭为言者,上疑之。卞曰:“真宗禁销金自掖庭始。”上曰:“然。文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正谓此尔。”诏卒如卞请。是月,夏国主谅祚举兵寇大顺城,又寇柔远寨,谅祚中流矢遁去。鄜延经略安抚使陆诜言:“朝廷积习姑息,故虏敢狂悖,不稍加诘责,则国威不立。”即止其岁赐银帛,牒宏州问故,而谅祚果大沮,乃报言言:“边吏擅兴兵,行且诛之。”
冬十月丁亥,诏:“今礼部三岁一贡举,进士以三百人为额,明经、诸科不得过进士之数。”同签书枢密院事郭逵为陕西四路沿边宣抚使兼权判渭州。自吕余庆以参知政事权知成都府,其后见任执政无守藩者,至逵始以同签书枢密院事出镇。甲午,诏宰臣、参知政事举才行士可试馆职者五人。先是,上谓中书曰:“水潦为灾,言事者多云不进贤,何也?”欧阳修曰:“近年进贤之路太狭。”上曰:“如何?”修曰:“往时入三馆有三路,今塞其二矣。”上曰:“何谓三路?”修曰:“进士高科,一路也。大臣荐举,一路也。因差遣例除,一路也。往时进士五人以上及第者,皆得试馆职,第一人及第,有不十年即至辅相者。今第一人两任方得试,而第二人以下无复得试,是高科一路塞矣。往时大臣荐举之即召试,今止令上簿,候馆阁缺人与试,是荐举一路又塞矣。唯有因差遣例除者,半是年劳老病之人,此臣所谓进贤路太狭也。”上嘉纳之,故有是诏。于是韩琦、曾公亮、欧阳修、赵概等所举蔡延庆、夏倚凡二十人,上皆令召试。
十一月戊午,上不豫,至十二月。先是,上久服药,一日,宰相韩琦等问起居退,颍王出寝门,忧形于色,顾琦曰:“奈何?”琦曰:“愿大王朝夕勿离上左右。”王曰:“此乃人子之职。”琦曰:“非为此也。”王感悟去。上自得疾不能语,凡处分事,皆笔于纸。辛丑,上疾增剧,琦复奏曰:“陛下久不视朝,中外忧惶。宜早立皇太子,以安众心。”上颔之。琦请上亲笔指挥,上乃书立大大王为皇太子。琦曰:“必颍王也。烦圣躬更亲书之。”上又批于后曰:“颍王顼。”琦即召学士草制,承旨张方平至榻前禀命,上凭几出数语,方平不能辨,因请进笔。上书“来日降制,立某为皇太子”十字,所书名不甚明,方平又进笔请之,上再书“颍王”二字,又书“大大王”三字。方平退而草制。上既用辅臣议立皇太子,因泫然下泪。文彦博退,谓韩琦曰:“见上颜色否?人生至此,虽父子间,亦不能无动也。”
丁未治平四年春正月庚戌朔,大风霾。丁巳,上崩于福宁殿。神宗即位。
二月,龙图阁直学士韩维陈三事,其末又曰:“天下大事不可猝为,人君施设自身有先后。惟加意谨重。”上嘉纳焉。
吕中曰:宽仁之主常失之不为,刚果之君常过于有为。是时安石未召也,而维之言及此矣。观仲淹在庆历之时,独以为事有先后,革弊于久安,非朝夕可能,况当神宗有锐然必为之志乎!壬辰,手诏曰:“朕尝侍先帝,恭闻德音,以旧制,尚帝女者辄皆升行,以避舅姑之尊,岂可以富贵之故,屈人伦长幼之序也?可诏有司革之。朕恭承遗旨,敢不遵行?下中书门下议,降诏有司,以发扬先帝盛德。”于是令陈国长公主行见舅姑之礼,王师约更不升行。公主行见舅姑之礼自此始。
三月,枢密直学士、礼部郎中王陶为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陶入对便殿,上引《书﹒咸有一德》谕陶曰:“朕与卿一心,不可转也。”问以时事,陶请谨听纳、明赏罚、斥佞人、任正士。复转对以通下情,省民力以勤农桑,先俭素以风天下,限年艺以汰冗兵。权知贡举司马光等上言:“所考试合格进士许安世以下三百五人,分四等;明经、诸科二百一十一人,分三等。”诏进士第一、第二、第三等赐及第,第四等同出身,明经、诸科第一、第二等并赐及第,第三等赐同出身。敕下贡院放榜。壬申,参知政事欧阳修为观文殿学士、刑部郎中、知亳州。初,英宗以疾未亲政,太皇太后垂帘。修与二三大臣主国论,每帘前奏事或执政聚议事有未同,修未尝不力争,士大夫建明利害及所请,前此执政多媕阿不明白是非,至修必一二数之曰: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用是怨诽者益多。英宗尝称修曰性直不避众怨,修亦尝诵王曾之言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既出守,遂连六表乞致仕,不从。修年才六十也。癸酉,枢密使、礼部侍郎吴奎参知政事。奎入谢日,上尝语以追尊濮王事与汉宣帝异。奎对曰:“然。宣帝大臣所立,岂同仁宗能以义立?先帝追尊事诚牵私恩。”上深然之。又言:“此为欧阳修所误。”奎对曰:“韩琦于此事亦失众心。”他日,奎进言:“帝王所职,惟在别判忠邪,自余庶务,各有司存,但不使小人得害君子,君子常居要近,则自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