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庚寅,大雨。辛卯,地涌水,坏官私庐舍,漂杀人民畜产不可胜数。乙未,诏:“中外臣僚并许上实封,言时正阙失及当世利害。执政大臣其协德交修,以辅不逮。”初,学士草诏曰:“执政大臣,其惕思天变。”上书其后曰:“淫雨为灾,专以戒朕不德。”故更曰“协德交修”。司马光上疏曰:“陛下即位以来,灾异甚众,日有黑子;淮、江之水或溢或涸。去夏霖雨,涉秋不止。京畿东南十有余州,庐舍沈于深渊,浮苴栖于木末。老弱流离,捐瘠道路。许、颍之间,积尸成丘。既而历冬无雪,暖气如春,草木早荣,继以黑风。今夏疫疠大作,弥数千里〔6〕。至秋幸而丰熟,未及收获而暴雨大至,一苗半穗,荡无一遗。都城之内,道路乘桴,官府民居,覆没殆尽,死于压溺者不可胜纪,陛下安得不侧身恐惧,思其所以致此之咎乎?当陛下初得疾之时,外间传言皇太后于先帝梓宫之前为陛下叩头祈请,额为之伤,岂可谓无慈爱之心?不幸为谗贼之人交相离间,遂使两宫之情介然有隙。就使皇太后有不慈于陛下,陛下为人之子,安可遂生忿恨乎?先帝擢陛下于众人之中,升为天子,唯以一后、数公主属于陛下。而梓宫在殡,已失皇太后之欢心,长公主数人皆屏居闲宫,此陛下所以失人心之始也。陛下益事谦逊,深自晦匿,凡百奏请,不肯与夺,知人之贤不能举,知人不肖不能去,知事之非不能改,知事之是不能从。或非才而骤进,或有罪而见宽,此天下所以重失望也。国家置台谏之官为天子耳目,防大臣壅蔽。陛下当自察其是非。今乃复付之大臣,彼安肯以己之所行为非,而以他人所言为是乎?此乃陛下所以独取拒谏之名,而大臣坐得专权之利者也。”吕大防言:“雨水为患,此阴胜阳之沴也。”即陈八事,曰主恩不立,臣权太盛,邪议干正,私恩害公,夷狄连谋,盗贼恣行,群情失职,刑罚失平。知制诰郑獬时知荆南,上疏曰:“陛下诏求忠言,将欲用之邪?将欲因灾异举故事而藻饰之邪?敬欲藻饰之,则固无可议者。必欲用之,则宜选官专掌群臣所上章疏,许两府及近臣番休更直,从容讲贯,其可者则熟究而行之,不可则罢之,有疑焉则广询而后决之。群言得而众事举,此应天之实也。”知制诰宋敏求、韩维同修撰《仁宗实录》。

九月辛酉,编纂礼书成,百卷。诏以《太常因革礼》为名。司马光言:“窃见陛下将有事于南郊,群臣循袭故事,请上尊号。属者暴雨为灾,五稼漂没,陛下正宜深自抑损,伏乞拒而勿受。”吕诲亦言:“陛下思所以应变之实,洪名盛美,抑而弗居。望宣谕辅弼所上第五表批答,宜丁宁训告,以断封章。”上嘉纳之。己巳,策制举人,又策武举人。甲戌,以制科人等著作佐郎范百禄为秘书丞,前和川县令李清臣为著作佐郎。百禄所对策言:“《五行传》曰:“简宗庙,废祭祀,则水不润下。”臣愚请因濮安懿王建国为之立长,以为嗣王。世世奉祀。安懿王永为一国太祖,则神灵享于礼义,人心悦而天意解矣。”清臣,安阳人。欧阳修奇其文,以为似苏轼。及试秘阁,试文至中书未发也,修迎语曰:“考官不置清臣第一则缪矣!”发视,果第一。时同发策者四人,或谓清臣当以《五行传》对所问灾变,当复得第一。清臣曰:“此汉儒说:清臣不能知民间得无疾痛不乐,可上者乎?”因言:“天地之大,譬之于人,腹心肺腑有所攻塞,则五官不宁。民人生聚。天地之腹心肺腑也。日月辰宿,天地之五官也。善止天地之异者,不止其异,止民之疾痛不乐者而已。”清臣竟在次等。

冬十月,吕诲言:“台谏者,人主之耳目。天圣、景祐间,三院御史常有二十员,而后益衰减,盖执政者不欲主上闻中外之缺失,然犹不下十数员。今御史台缺中丞,御史五员,差出者三人;封章十上,报罢者八九。谏官二员,司马光迁领他职,傅尧俞出使契丹,诤臣近同废置。自古言务壅塞,未知今日之甚也。”

十一月壬申,祀天地于圜丘,以太祖配。大赦。

丙午治平三年春正月壬申,知制诰范镇知陈州。初,镇草韩琦迁官制,称引周公、霍光。谏官吕诲驳之,于是琦表求去位。镇批答曰:“周公不之鲁,欲天下之一乎周。”上以镇不当引圣人比宰相,欲罢镇内职,执政因谕镇令自请外,而有是命。或曰:“镇与欧阳修雅相善,及议濮王追崇事,首忤修意,修乘间为上言镇以周公待琦,则是以孺子待陛下也。”镇坐此出。上于制诰多亲阅,有不中理,必使改之。尝谓执政曰:“此人君谟训,岂可褒贬失实也?”癸酉,契丹改国号曰大辽。辛巳,知徐州张方平为翰林学士承旨。上尝问治道体要,方平以简易诚明为对。上不觉前席曰:“朕昔奉朝请,望侍从大臣,以谓皆天下选人。今而不然,闻学士之言,始知有人矣。”翰林学士冯京修撰《仁宗实录》。侍御史知杂事吕诲前后十一奏,乞依王珪等议,早定濮安懿王追崇典礼,皆不报。乞免台职,又不报。是月壬戌,即与侍御史范纯仁、监察御史里行吕大防合奏:“欧阳修首开邪议,妄引经据,欲累濮王以不正之号,将陷陛下于过举之讥。韩琦饰非傅会,曾公亮、赵概苟且依违。伏请下修于理,及正琦等之罪。”戊辰,又奏:“修博识古今,精习文史,明知师丹之议为正,董宏之说为邪,利诱其衷,神夺其鉴。今不正濮王之礼则无以慰众心,不罪首恶之臣则无以清朝政。诲等论列不已,而中书亦以札子自辩于上。愿陛下霈然下诏,明告中外,以皇伯无稽,决不可称。而今所欲定者,正名号尔。庶几群疑可释。”上意不能不向中书,然未即下诏也。执政乃相与密议,欲令皇太后下手书,尊濮安懿王为皇,夫人为后,皇帝称亲。诲等因激纳御史告敕,居家待罪,乞早赐黜责。上以御宝封告敕,遣内侍陈守清趣诲等令赴台供职。诲等以所言不用,虽受告敕,犹居家待罪。

吕中曰:人之言曰:“濮邸有议,当以称亲为非,称伯为是。”愚谓称亲固非矣,称伯亦未安也。程子曰:“为人后者,谓其所后者为父母,而谓其所生者为伯叔父母,此天地之大义;生人之大伦,不可得而废易也。然所生之义至尊至大,虽当专意于正统,岂得尽绝于私恩?是以先王制礼,既降其服以正统绪,然不以正统之亲疏而皆为齐衰,期以别之,則所以明其至重而与诸伯叔不同也。”观程子之言,则欧阳修称亲之义,其失礼固已甚矣,而称伯者又不能推其所生之至恩,以明尊崇之正礼,乃欲事以高官大爵,但如期亲尊属故事,则亦非至当之论也。要当揆量事体,别立殊称。若称曰皇伯父、某国大王,而使其子孙袭爵奉祀,则于大统无嫌疑之失,而在所生亦极尊崇之道矣。

纯仁又独奏:“皇太后自撤帘之后,未尝预闻朝政,岂当复降诏令,有所建置?盖是政府臣寮苟欲遂非掩过。且三代未尝有母后诏令施于朝廷者,奉汉以来,母后方预少主之政,自此权臣欲为非常之事,则必假母后之诏令以行其志。伏望陛下深察臣言,追寝前诏,凡系濮王典礼,陛下自可采择公议而行,何必用母后之命施于长君之朝也。”韩琦见纯仁奏,谓同列曰:“琦与希文恩如兄弟,视纯仁如子侄,乃忍如此相攻乎?”壬午,诏罢尚书省集议濮安懿王典礼。中书进呈吕诲等所申奏状,上问执政当如何,韩琦对曰:“臣等忠邪,陛下所知。”欧阳修曰:“御史以为理难并立,若以臣等为有罪,即当留御史;若以臣等为无罪,则取圣旨。”上犹豫久之,乃令出御史,既而曰:“不宜责之太重也。”诲罢侍御史知杂事、知蕲州,纯仁以侍御史通判安州,大防落监察御史里行、知休宁县。

二月乙酉朔,白虹贯日。殿中丞苏轼直史馆。上在藩邸,闻轼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便授知制诰。韩琦曰:“苏轼远大之器也,在朝廷培养之,使天下之士畏慕降服。今骤用之,适足累之也。且近例当召试。”上曰:“未知其能否故试,如轼有不能邪?”琦言不可,乃试而命之。他日,欧阳修具以告轼,轼曰:“韩公所以待轼之意,乃古所谓君子爱人以德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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